“这就是松弛的力量。”顾听晚说着，脱下外套，“来，我们一起试试你的新想法。”
两人开始合练。
这一次，阮知意的状态明显不同了。她的呼吸更深长，眼神不再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而是更多地与顾听晚互动。
当水袖缠绕上来时，她会微微调整重心，让每一次不经意的牵连成为下一个动作的起势。
排练了约半小时，排练厅的门被轻轻推开。
阮玉玲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两个纸袋。
她今天穿了一身浅灰色的休闲套装，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没化妆，看起来比平时年轻了几岁，也柔和了许多。
“妈！”阮知意停下动作，额头沁着细密的汗珠，但笑容灿烂。
阮玉玲走进来，对顾听晚点了点头，眼神里有着真诚的感激，“顾小姐。”
然后转向女儿，语气是努力放柔但仍带着点不自然的笨拙，“我买了鲜榨果汁，还有……你昨天说想吃的那家牛肉饭。练了这么久，该补充点能量了。”
顾听晚敏锐地注意到，阮玉玲说的是“该补充点能量了”，而不是过去的“该摄入多少卡路里了”。
“谢谢妈妈！”阮知意接过纸袋，很自然地凑过去在母亲脸颊上亲了一下。
这个亲昵的动作让阮玉玲整个人僵了一秒，随后，她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但她很快控制住，只是抬手理了理女儿汗湿的鬓发，声音有点哑，“练得怎么样？”
“特别好！听晚说我的新想法很有创意！”
阮知意兴奋地说着，一边打开便当盒子——里面是满满当当的肥牛卷，搭配着蛋卷丝和西兰花，盒子中间还有一颗火候刚好的温泉蛋。
阮玉玲在旁边的长凳上坐下，看着女儿吃饭，眼神复杂。
过了一会儿，她才转向顾听晚，轻声说：“顾小姐，谢谢你。不仅是医院的事，还有你之前说的那些话。”
“我只是说了该说的。”顾听晚在她身边坐下，接过阮玉玲递来的另一杯果汁。
“不。”
阮玉玲摇摇头，双手交握在膝上，这个姿势让她看起来不再是那个叱咤商场的女总裁，而是一个普通的有些无措的母亲。
“我回去想了很久。翻看了知意从小到大的相册，还有她每次比赛、演出的录像。我才发现……我几乎从来没有问过她，跳完那支舞开不开心，只问过她分数是多少，评委怎么评价。”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更轻，“上周在医院，医生做心理评估时，我在单向玻璃后面看着。”
“当被问到‘你觉得自己最大的成就是什么’时，知意说了她十二岁时第一次完整跳完《天鹅湖》的喜悦，说了她偷偷学华国舞时发现自己能表达不同情绪的兴奋……但没有提过任何一个她曾经获得的奖项。”
阮玉玲抬起头，看向正在开心吃着牛肉饭的女儿，眼神柔软得不可思议，“我才明白，我这十五年来，一直在为她收集奖杯和证书，却忘了问她，跳舞本身带给她的快乐是什么。”
顾听晚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所以，”阮玉玲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向集团申请了两个月的特别休假。”
“亚太区的事务暂时交给副总裁全权处理。说实话，工作交出去的那一刻，我手都在抖。二十年来我第一次休这么长的假。”
她自嘲地笑了笑，“我的助理以为我疯了。董事会大概也觉得我疯了。但我觉得……如果我再不休这个假，可能真的要失去我的女儿了。”
这时，阮知意吃完牛肉饭，蹦蹦跳跳地过来，很自然地坐在阮玉玲身边，姿态放松，“妈妈，下午的排练你要看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
阮玉玲抬手搂住女儿的肩膀，动作还是有些僵硬，但已经比两周前那个连触碰都要计算距离的母亲好太多了。
“当然愿意！”
阮知意眼睛亮亮的，“不过你不准用那个‘专业评估’的眼神看哦，我会紧张。”
“好，不用。”阮玉玲承诺，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录像机，“我改用这个，只记录你跳舞的样子。这样可以吗？”
阮知意愣住了，随后眼圈一红，用力点头，“嗯！”
顾听晚看着这一幕，唇角微微扬起。
她知道，心理的创伤不会这么快愈合，关系的重建也需要时间。
但至少，那个密不透风的控制系统已经关机重启，新的程序虽然还不完善，但已经在试着运行了。
下午的排练，阮玉玲真的坐在角落里，没有拿出平板电脑记录数据，只是安静地看着，是不是拿起相机给阮知意拍照录视频。
当阮知意完成一个特别流畅的段落时，她会轻轻鼓掌——不是那种社交场合的礼节性鼓掌，而是发自内心的为一个舞者的精彩表现而鼓掌。
休息间隙，阮玉玲甚至主动问，“知意，你上次说那个水袖的料子不够顺滑，我托人从苏州找到了老师傅手工织的蝉翼纱，你要不要试试？”
阮知意惊喜地睁大眼睛，“真的吗？妈妈你怎么……”
“我做了点功课。”
阮玉玲轻描淡写地说，但顾听晚注意到，她耳根有点红。那个在谈判桌上一向淡然自若的阮玉玲，第一次因为给女儿买了她喜欢的东西而害羞。
排练结束时，夕阳已经西斜。
阮知意去更衣室换衣服，排练厅里只剩下顾听晚和阮玉玲。
“她还需要定期做心理疏导，”顾听晚提醒，“躯体症状缓解了，但思维模式的改变需要时间。”
“我知道，”阮玉玲点头，“已经预约了国内最好的艺术心理治疗师，每周两次。”
“我自己……也预约了家庭治疗师。”她说最后这句话时，声音很轻，像是承认自己的不完美需要很大勇气。
“很好。”顾听晚由衷地说。
阮玉玲看向她，认真道：“顾小姐，我知道说谢谢很苍白，但真的谢谢你。不仅是为知意，也是为我。你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原来爱可以不用那么……精密计算。”
“爱本来就不该是计算题。”
顾听晚微笑，“它是开放题，答案可以有很多种，只要解题的人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