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双亡后，元知酌最信任的两个人就是王发和秋蕊，可显然，她信任得有些早了。
王发当即反驳道：“奴婢没有！”
“那我只问一句，迟奚祉是怎么混进来的？”
元知酌虽常常流连于各大名窑花巷里，但每一个接近她的人都是经过王发检查的，迟奚祉能够混到她的身边，这里面绝对有人在和他暗度陈仓。
过了好一阵子，王发才低头承认道：“是奴婢做的——”
元知酌没有意外，唇线微动吐出两个字：“缘由。”
王发声音哽咽了一点，“奴婢心疼殿下。”
元知酌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瓷勺搅着鱼汤，她没有说话，她在给王发解释的机会。
“苻沛国灭一事与如今的上位无关，上位想过力挽狂澜，但没有做到也并非是上位的过错。”
“当年苻沛国君自缢的消息传出后，江湖上就有无数人想要侯爷您的性命，当今上位为了保全您的安危，将您强掳在身侧，然您患上了疑病症，记忆错乱，将所有的过程全怪在上位的一人身上，即使这样他也不曾有过怨言。”
“奴婢曾想过出言为上位解释几句，但太医说您决不能再受刺激，得知真相恐难以接受，性命难保，故上位一人担下此责，也命令奴婢等缄口不言。”
“奴婢当初离开，也并非他所为，是奴婢主动请缨回到苻沛，奴婢难以接受现实，又恐侯爷见奴婢会加深病情，故而离开，侯爷莫怪！”
为爱，即使万劫不复、反目成仇，迟奚祉也在所不惜。
“上位这一路风雨过来实属不易，奴婢知您也放不下他，昨日见到上位只身前来寻您，一时便动了恻隐之心……”
前段日子，王发在为元知酌收拾主卧时，发现了暗格里藏着的画像、没有寄出和回复的信件，以及众多的奇珍异石。
都是关于一个人的。
王发清楚自家主子的心里是记挂着上位的。
苻沛亡国之事既与迟奚祉无关，那何不放下这段莫须有的仇怨，重修于好呢？这不也是先帝想要看到的吗？
王发跪磕在地上，“请侯爷责罚！”
“汤凉了，撤下去罢。”元知酌不打算计较，她只不过想要信任的人对自己忠诚一点。
信任之人的忠诚——
想到这里，元知酌忽而又明白了迟奚祉之前对她索求的信任。
原来是这种滋味。
回旋镖啊，正中靶心。
——
接连的两天，元知酌都没有来找过迟奚祉，她白日往水坝、难民区走，晚上回来便是议事和翻卷宗。
听说伊洛山的山贼解决后，官府出钱为流离失所的百姓重盖房屋、重分田地，愿意留在城内做小生意的，官府也帮忙安置。
并且所有与贼寇勾结受贿的官员全部撤职入狱，元知酌的手段之狠辣，行事之果断，赢得了城内不少百姓的敬重和佩服。
夸她颇有元禧之风。
迟奚祉每日就听话的待在侯府内，元知酌的这些消息全是通过邬琅和洛白他才知晓的。
不知不觉，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月，院内的木芙蓉几乎掉尽了，寒冬又要来了。
元知酌也有遇到过棘手和为难的问题，邬琅曾问过自家主子要不要加以干预。
若是以皇帝的名义，凡事都会方便的多。
迟奚祉的回答是——不必。
璞玉成器的背后必定是一千遍的精雕细琢，她本就是灼灼美玉，他求她于高山之巅，勤恳似匠师，今朝玉汝于成，珺璟如晔。
他相信她能解决好一切，甚至做的比他更好。
她原本就有这个本事。
元知酌想把手里的每一件事情都收好尾，压缩着时间，她忙的头昏眼花。
这日，她扶着眉骨阖目休息，忽而一双大手搭在了她的额角外部，轻轻柔柔地替她按捏着。
她闻着那股再熟悉不过的迦南香，不必睁眼就知道来者是谁。
地上的光影随着时间转移，元知酌险些舒服的睡了过去，她迷迷蒙蒙半睁开眼，握住迟奚祉的手让他停下来，而后仰起头望向他。
第一眼她就被他头上的花环吸引了，不再是瑰丽红艳的色调，常绿的青竹缠绕了几圈，刚摘下来的朝颜花点缀在上面，粉白的花瓣似乎还滴着露水。
她嗓音有些哑，“怎么还戴着呢？”
迟奚祉反手握住她冰凉的小手，俯身将头蹭到她的脸颊上，轻声问道：“侯爷不喜欢？”
元知酌伸手摸了摸那干净的朝颜花，而后指尖撩过他披散的墨发，“喜欢，当然喜欢。”
此时，外头再又进来了人，元知酌松开手，微抬下颌示意他躲到旁边的屏风里去。
“进来。”元知酌整理了一下领口，低头翻开一则卷宗。
那人行礼，“侯爷吉祥。”
元知酌渳了一口茶水，“免礼，陈公子有何事？”
“不知侯爷您前几日带回的那个男姬您可满意？”
元知酌微微一怔，余光瞥了一眼屏风后面的身影，脸上笑意清浅，“皎皎月色销如魂。”
“那怎么不收做幕僚？这样他也能更好地服侍您”
“幕僚有些委屈他了，他脾气不小，收做幕僚怕是会生闷气。”元知酌沉声叹息。
陈公子原以为是元知酌不满意，没想到是太满意了才迟迟没有动作的。
“藏仙宅今日来了一批广陵的歌姬，琵琶曲弹得极好，侯爷可得赏脸来瞧瞧，美酒佳人管够。”
元知酌答应地爽快，“好啊。”……
等陈公子走后，迟奚祉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不许去。”
元知酌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眼底凉薄的很，“你没有资格管我。”
黄昏梧桐，秋雨飒飒。
她的这句话确实让迟奚祉没有底气再争，下颌紧绷，他攥紧了拳头，和她对视良久也没能说出于一个字来。
于是，他落寞地转过身，走进这场洗净一切的秋雨里。
元知酌的本意是想要逗弄逗弄迟奚祉，只要他说几句好话她就不去了。
见他沉默着不说话，她心里有一瞬间的后悔。
是不是真的有点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