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綎那如同最终审判般的回复,彻底击碎了杨应龙最后一丝幻想,也点燃了海龙屯这座巨大火药桶的引信。
杨应龙在短暂的崩溃后,爆发出更加歇斯底里的狂怒,“想要老子的命?”
“没那么容易!”
“海龙屯固若金汤,就算他刘大刀有通天的本事,也要崩掉满嘴牙!”
“传令下去,各部严守岗位,擅离职守者,杀无赦!动摇军心者,杀无赦!”
然而,高压命令已经无法遏制弥漫的恐慌。
求和的失败,意味着明军必将发动最后的总攻,而“城破之日,鸡犬不留”的威胁,像噩梦般萦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混乱在暗处滋生。
播州之乱第十四日,就有几个小头目试图带着亲信家眷,趁夜色从隐秘小路溜走,结果被杨应龙派出的督战队发现,全部枭首示众,血淋淋的人头挂在了屯堡的辕门上。
但这并未能阻止更多人在绝望中寻找生路。
一个更加具体、也更加恶毒的消息,如同幽灵般在海龙屯的街巷、兵营、甚至杨氏族人内部悄然传播开来……
“听说了吗?明军那边放出话了,只要杨应龙一族的人头!只要我们把杨家的人全都绑了献出去,刘总兵就保证不屠城,只杀首恶,其他人都能活!”
“真的假的?谁说的?”
“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但好多人都这么说……那些被抓住的明军细作,死前也嚷嚷过类似的话……”
“杨氏统治播州七百年,作威作福,也该到头了!难道要我们全屯几万人都给他们陪葬吗?”
这股暗流最初只是在底层士兵和普通民众中窃窃私语,但很快,就流入了某些心怀异志的中层头人耳中,甚至……传到了杨惟栋那里。
当杨惟栋第一次从心腹那里听到这个传闻时,他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冰凉。
他原本以为,自己与刘綎的交情,自己暗中传递情报的“功劳”,至少能保自己这一支富贵,甚至……在杨应龙倒台后,由他出来收拾残局,成为朝廷认可的新的播州之主。
这是他内心深处隐藏的最大野心,也是他甘冒奇险充当内应的动力。
可现在这个“献出所有杨氏族人”的传言,像一把尖刀,戳破了他的幻想。
刘綎……或者说朝廷,根本就没想过在播州再立一个杨姓土司!
他们要的是彻底的改土归流,是杨氏的彻底灭亡!
他杨惟栋,也是杨氏族人,也在被“献出”的名单之上……
恐慌和一种被欺骗的巨大愤怒攫住了他。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被刘綎利用了。
刘綎看中的不是他杨惟栋这个人,而是他提供情报的价值。一旦价值利用完毕,他也会像其他杨氏族人一样,被无情地清理掉。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杨惟栋在密室中焦躁地踱步,脸色惨白。
他必须想办法自救!
但这个传言是从哪里来的?
是真的明军政策,还是有人故意散播,想借刀杀人,混乱中夺取权力?
他发现自己也陷入了巨大的不确定和危险之中。
恐慌和绝望积累到了临界点,终于被一件小事引爆。
播州之乱地十六日清晨,负责看守仓库的一队苗兵,因为分配的口粮再次被克扣,与杨应龙的督战队发生了激烈冲突。
积压的怨恨、对未来的恐惧、以及那个“献出杨氏可免屠城”的传言,让这些至少顺从的士兵瞬间失去了理智。
“兄弟们!杨应龙不给我们活路,明军也要杀光我们!横竖都是死,不如拼了!”
“抓住杨家的人!献给官军!换我们活命!”
不知是谁率先喊出了这句话,如同点燃了炸药桶。
哗变如同野火般瞬间蔓延!
这队苗兵砍杀了督战队,打开仓库,抢夺武器和粮食,然后开始疯狂地冲击杨氏族人聚居的内堡区域……
他们的行动迅速得到了大量早已心怀不满的士兵和部分底层头人的响应!
很多人并非完全相信那个传言,但在绝境中,这成了他们唯一能看到的、渺茫的生机。
“杀杨应龙!献城投降!”
“只诛杨氏!其他人免死!”
混乱彻底失控了。
杨应龙派去弹压的部队,有的本身就军心浮动,见状非但不全力镇压,反而有人调转刀口,加入了哗变队伍……
杨兆龙试图组织亲信抵抗,在混战中被乱刀砍死。
孙时泰、何汉良等谋士见大势已去,或自尽,或试图藏匿,最终也难逃乱兵之手。
杨惟栋原本还想趁机控制局面,但他发现,乱兵根本不分青红皂白,只要是姓杨的,或者被认为是杨应龙死党的,都在攻击之列!
他试图亮明身份,声称自己与刘綎有旧,但杀红了眼的乱兵哪里会听?
他仓皇带着几个贴身护卫且战且退,最终被逼入一处角落,护卫死伤殆尽,他自己也身中数刀,被蜂拥而上的乱兵捆绑起来
第十六日,夜,杨应龙的末路……
外面的喊杀声、哭嚎声、燃烧的噼啪声越来越近。
杨应龙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穿着象征宣慰使身份的华丽袍服,手持宝剑,在自己的寝殿内,如同穷途末路的枭雄。
他的儿子杨朝栋瑟瑟发抖地跟在他身后。
殿门被猛地撞开,一群浑身浴血、眼神疯狂的叛军士兵冲了进来。
“抓住他!抓住杨应龙!”
杨应龙挥剑砍倒两个冲在前面的士兵,但他年事已高,又久疏战阵,很快就被数杆长枪逼到了墙角。
“你们这些叛徒!畜生!我杨氏待你们不薄!”他目眦欲裂地咒骂。
一个曾经在他面前卑躬屈膝的小头目,此刻脸上满是狰狞和一种扭曲的“正义感”:“杨应龙!你倒行逆施,惹来天兵,还想拉我们全屯人陪葬!今日就拿你的人头,换大家的活路!”
士兵们一拥而上,打掉他手中的宝剑,用最粗糙的绳索将他和他儿子杨朝栋牢牢捆住,像拖死狗一样拖出了寝殿。
曾经不可一世的播州土皇帝,此刻发髻散乱,袍服污损,脸上混杂着血污、灰尘和彻底的绝望,在曾经对他敬畏无比的部属的唾骂和推搡中,走向了他命运的终点。
海龙屯,这座他赖以起家、经营多年、视为最终屏障的堡垒,最终却成了埋葬他和整个杨氏家族的巨大坟墓……
这一夜,海龙屯火光冲天,混乱持续了整整一夜。
所有的杨氏核心成员,以及被认定为死党的头人,都被哗变的士兵搜捕出来,集中关押。
当黎明再次降临时,这座伤痕累累的屯堡,已经换了主人。
一面白旗,在曾经飘扬“杨”字大旗的地方,有气无力地升起……
而在海龙屯内乱之时,明军已经到了海龙屯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