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不想当皇帝?
谁不想当一个有所作为的皇帝?
当皇帝这件事情,可比当一个有所作为的皇帝有难度多了。
对于朱常澍来说,他一出生,就是储君,只要活的比他爹长,他就是大明朝下一代的君主。
当皇帝不是难事了。
那就要考虑如何做一个有所作为的天子了。
朱常澍很聪明,很有政治智慧,也不懒,没有跟大哥,高父祖一样的爱好。
已经初步具备了当一个合格帝王的基本条件。
这一点,朱常澍自己也是清楚的。
不过,他却又自知之明。
自己的资质,只够合格。
超过自己的父皇,比肩汉文帝,这一点,朱常澍不敢想,不过,守护好家业,守护好改革成果,这在朱常澍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当作自己的终生目标了。
因为,他明白自己比不过父皇。
那么他就要学习。
学习,延续……
是他做太子的功课。
即便,到了此时,他自己也不清楚 ,开创一个京师大学堂,有什么用,可是……
这是父皇想要走下去的路。
那这条路,就一定是大明朝的明天……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个时候的朱常澍根本就不管自己的判断,而是试着,去接受父皇安排的道路……
而这边,陈平与张丁征一前一后,默默行走在出宫的漫长宫道上。
两侧是高耸的宫墙,将内外的世界隔绝开来,只余下靴子落在石面上清晰而克制的回响。
直到远离了东宫范围,确认左右无人,走在前面的张丁征才稍稍放慢了脚步,与陈平并肩而行。
“陈大使,” 张丁征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脸上那面对太子时的商人式笑容已然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精明与深思的表情:“你觉得,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如何?”
陈平略微沉吟,谨慎地措辞道:“太子殿下年纪虽轻,但气度沉稳,言谈举止间已具威仪。”
“听闻此次巡视四省,处置学田案,督办进学馆,皆有条不紊,可见是历练出来了。”
“依下官看,颇有……颇有当年陛下的几分风范。”
张丁征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点了点头:“是啊,龙生龙,凤生凤。”
“陛下是何等人物,一手将我大明带到如今这海内宴然、四夷宾服的盛世,太子殿下身为嫡长子,自幼耳濡目染,又得陛下亲自调教,岂是寻常?”
“你看他方才,听闻陛下让他担任山长,虽心中必然震动,面上却丝毫不露,应对得体,即刻便以主人翁姿态询问章程细节。这份定力与担当,我这个年龄,可是做不到的……”
“更重要的是,陛下让他来当这个山长,其意深远啊。”
“这等于明白告诉满朝文武,新政不会因人而废,储君便是新政的继承者……”
“太子殿下从此便与这京师大学堂,与陛下开创的这条路,牢牢绑在了一处。他只能向前,不能后退,亦无路可退。”
陈平默默点头,他久在海外,但对朝中风向并非一无所知,自然明白张丁征话中的深意。
两人又沉默地走了一段,眼看宫门在望。
张丁征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侧头问道:“陈大使,此次回国,打算盘桓多久?何时再返伦敦?”
陈平答道:“陛下恩典,准下官在京过了年,与家人团聚些时日。预计……万历二十五年开春后再动身返回英格兰。”
“万历二十五年春……” 张丁征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那枚象牙算盘坠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忽然用一种看似随意的口吻说道:“说起来,若是行程凑巧,陈大使或可与大皇子殿下同行一程。”
“大皇子殿下?”陈平多有不解。
张丁征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陈平,脸上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笑容,打断了他:“陈大使,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尤其是与一位即将就藩、且陛下特旨允其开府设官,拥有极大自主之权的亲王殿下交好,总归不是坏事。”
他特意在“极大自主之权”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见陈平眼中疑惑更甚,便进一步点拨,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陈大使,你久在英伦,,功绩卓着。但这大使之位,终非长久之计,总有卸任归来之日。”
“届时,是回朝在礼部或鸿胪寺做个清闲官,还是……另有一番作为?”
“不过,我要事前提前你一句,你现在是陛下的近臣,可你终究不是科举出身,北京城可不好混啊……”
“南洋,那是陛下规划中的新天地,沃野千里,位置冲要,未来之发展,不可限量,更何况,南洋府在叶总督的筹划下,在万历二十年,就开始经略皇明州了……“
“那里,太大了……快马从南到北,两个月都跑不完,依我看,不比咱们大明朝小多少,这大皇子殿下坐镇南洋,开府建牙,手上既有爪哇群岛,又有皇明州……”
“其下岂能没有得力干臣辅佐?”
“依我看,那南洋府未来之格局,绝非寻常藩国可比。”
陈平的心脏猛地一跳!
张丁征这话,几乎是在明示了!
他让自己借同行之机与大皇子康王朱常洵结交,竟是看中了南洋未来的政治潜力,为自己谋划一条卸任大使之后的退路,甚至是一条更进一步的捷径!
康王在南洋拥有极大自主权,那么在其藩国之内,设立总理政务的高官,也并非不可想象……
张丁征看着他变幻不定的神色,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他拍了拍陈平的肩膀,语气恢复了平常那种商人式的圆滑,但话语里的分量却丝毫不减:“陈老弟,你我是旧识,有些话我才多说两句。这为官之道,如同经商,需得眼光长远,提前布局。”
“陛下雄才大略,布局深远,这棋盘之上,可不止京师这一亩三分地。南洋,或许就是你我这等‘非正途’出身之人,另一片大展拳脚的天地。与大皇子殿下结个善缘,百利而无一害。”
陈平深吸了一口冬夜寒冷的空气,让那冰冷的气息灌入肺腑,刺激着自己有些发热的头脑。
他本是商贾之子,凭借能力和机遇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深知在讲究出身和资历的大明官场,想要再进一步是何等艰难。
张丁征的父亲是致仕的阁老尚书,根基深厚,尚且需要多方经营,何况是他?
如果南洋真如张丁征所说,是一片拥有全新规则、更看重实务能力的新天地,那无疑对他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他看向张丁征,这位昔日的“少东家”,如今在官商两界都混得风生水起的“高等玩家”,眼中露出了悟和感激交织的复杂神色。
他拱了拱手,语气郑重了许多:“张兄金玉良言,振聋发聩,平……受教了。此事,平会仔细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