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故人归来沧海桑田
江州。
援军到达之后，将从月岭关闯入大雍的北狄人打得节节败退，只估摸着再过三个月，就能将他们打出月岭关去。
深夜，军帐之中，霍无忧刚结束和沈驰言对于战事的探讨，此刻并未披甲，只在单衣外穿了身袄子。
他将那枚隋云朗口中毫无情致的福寿团荷包攥在手里把玩了一阵，眼中柔软的神采，与战场上大杀四方的临安侯判若两人，他有一搭没一搭想着：此刻的阿婉定然对他万分牵挂。
想到这里，他明朗的瑞凤眼微微眯起，显得他这张脸愈发带着撩人的少年气，即便这些日子因为疏于打理，他的脸上冒出了些细碎的胡茬，也并不觉得颓唐，反倒平添几分硬朗。
正此时，有人手忙脚乱闯进军帐来，霍无忧收好荷包，只见是自己的亲信副将，便问：“何事？”
本以为是北狄那边又有动作，却见副将神色激动，喜极而泣道：“侯爷……下官带人巡视时，发现了一个身受重伤之人，那人似乎是从北狄而来的，要求见侯爷！”
霍无忧眉目一凛：“什么人？”
……
当霍无忧跟随副将来到另一处军帐时，只见榻上静卧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他面色灰白，气息孱弱，双目紧闭。
越靠近，霍无忧便愈发凝重，脚步也带着细微的颤抖，他一瞬不瞬看着这张脸，那般熟悉，却又让他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小心翼翼似生怕自己呼之欲出的喜悦落空……
他的喉咙许久才找回声音，试探性地轻唤了声：“大哥？”
他声音有些干哑，眼圈也不自觉红了，又唤了声：“大哥……”
那人才缓缓睁眼，与霍无忧对上视线。
那是一张与霍无忧五分相似的脸，眼尾与他一样微微挑起，只不过看起来却稳重许多，不似霍无忧那般，即使面无表情，眼角眉梢也带着散漫不羁。
“大哥！”
霍无忧的眼角一瞬间划过一滴滚烫，他跪在床边，眼中又是惊喜又是无措，他细细打量着久别重逢的人，他的眼中，重新燃起了消逝已久的依赖之色。
床边，军医道：“侯爷，大少爷他身上的外伤并不危及性命，只是失血过多，身子一时虚弱，需要静养，除了……”
军医话音未落，霍无忧却忽地愣住。
此刻霍无疾正盖着棉被，霍无忧落在他手臂位置上的那只手却扑了个空。
却见霍无疾只是宽慰般，微微一笑，从被子下，缓缓伸出半截残臂：“我没事，陈年旧伤了，要不得性命。”
迟疑了一瞬，霍无忧怔怔握住他的残臂，那只从前拿的起刀枪剑戟，执掌得了三军的右手，从手肘以下，竟都不知去了哪里。
“是谁做的？”霍无忧冷声：“是谁伤的大哥！”
霍无疾只是摇摇头，用左臂撑着自己试图坐起身，霍无忧连忙去扶，直到他坐稳后，霍无忧见他似有话要说，才遣退了营帐中的其他人。
待只剩下他们二人，霍无疾却并不着急提自己的伤，只是看着霍无忧，带了几分欣慰：“几年不见，你都能带兵上阵了，起初听说大雍的将领是你，我还有些不敢信。”
霍无忧只垂眸不语。
他从小虽不务正业，但生于将门，也是从记事起便被父亲按着脑袋习武读兵法的，身手本就过人，还被绑着去过战场，他在领兵打仗上，并不似传闻那般一窍不通，甚至可以说是远胜于华京多数官门子弟。
可是……
霍无忧道：“可是当初我若能与父亲和大哥一并拼杀，或许一切便不会如此。”
“别傻了。”霍无疾笑道：“幸亏你那时留守后方，否则霍家就真是连一个主事的人都留不下了。”
为免霍无疾再伤心，霍无忧忍住喉间哽咽：“大哥，这几年你都去了哪里？为何你会……”
“北狄。”霍无疾只微微垂下眼眸，道：“我一直被困在北狄。”
只见他似陈述着一件寻常之事，唯有眉间的微蹙，暴露了他此刻如剜心般的痛楚：“我被北狄所俘，他们留我性命，试图从我口中逼问出大雍的军机密要，若我不愿松口，便要废我右臂。”
说罢，他微微一笑：“……最后，便成这般模样了。”
“大哥……”霍无疾越是平静，霍无忧便越是心痛。
谁人不知临安公府的小公爷霍无疾，他家世显赫，相貌堂堂，更是自幼天赋异禀，三岁开蒙，十岁起便被临安公带上战场，十四岁正式带兵，十六岁那年孤军直取北狄将领首级。
那年他凯旋归来，回到华京时，百姓夹道相迎，可谓万人空巷，何等鲜衣怒马，何等风光恣意……如果没有那场变数，北狄又哪来的胆子进犯大雍？
可只是一夕之间，一切便如烟而过，世人再提起这个名字时，至于一声叹息，叹息大雍的将星陨落于月岭关的漫天黄沙中，叹息从前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只余黄土一抔。
如今再见，时移世易，让霍无忧如何能接受自己从前那般敬仰的兄长，如今已成这般模样？
“那时候，他们告诉我母亲被大雍皇帝逼死，劝我归顺，可他们不知，我为的从来不是大雍皇室，而是身后的黎民百姓，即便是母亲，也不会希望看到我为了她的死而叛国，区区一只手，又算得了什么？”
闻言，霍无忧心头一紧：“大哥知道了……”
看着霍无忧淌着泪痕的脸，霍无疾只是如儿时那般，拍了拍霍无忧的脑袋：“别哭了，我都没哭，你哭什么？我这次逃回来，有一要紧之物要亲自交到你手中。”
他说着，从左手边拿起一卷似是书册的东西。
霍无忧迟疑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接过，翻看起来，却见里头竟是足足一册关于北狄的信息，小到北狄的物价粮价，大到北狄要隘的城防图。
霍无忧呼吸一颤：有了这些东西，要击溃北狄人，便会容易很多，可谓如虎添翼。
“大哥你，带了这些东西从北狄回来……”
不知一路受了多少苦，又历经多少艰险，怪不得会这般身受重伤。
却见霍无疾眸色微微一黯：“这的确不是我一人之力所为，若无平章公主，我是逃不回来的。”
“……顾如萱？”霍无忧有些意外。
霍无疾颔首，眼中复添一抹愁色：“只是不知她如今是否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