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梦站在民政局的门口,手里捏着那本暗红色的离婚证,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二十五年的婚姻,如今只剩这张薄纸作为终结。秋日的风卷起落叶,在她脚边打了个旋,又悄然离去。
她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深吸一口气。二十五年前,也是在这个门口,她与陈建国手牵手走出来,那时她脸上洋溢着怎样的幸福笑容啊。而今,物是人非。
“晓梦...”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曾让她心动,如今却只让她心沉。
她没有回头,径直向前走去。风吹散了眼角不经意滑落的泪,却吹不散心头积压了二十五年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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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年前,林晓梦第一次见到陈建国的家人,是在城西那栋老旧的筒子楼里。
“这就是晓梦啊,长得倒是水灵,就是瘦了点,怕是不好生养。”未来的婆婆张秀英上下打量着晓梦,眼神锐利如刀。
陈建国只是笑笑:“妈,你说什么呢。”
晓梦当时只当这是长辈的关心,虽然有些不舒服,但还是乖巧地递上礼物:“阿姨,这是我特意给您挑的丝巾,看看喜不喜欢。”
张秀英接过,随手放在桌上,连包装都没有拆开。“坐吧,站着干什么,显得我们不会待客似的。”
那天的饭桌上,气氛诡异。张秀英不停地给儿子夹菜,完全忽略了晓梦的存在。公公陈大勇则一直闷头吃饭,偶尔抬眼看看晓梦,那眼神说不出的古怪。
“建国从小就是我们这片的骄傲,学习成绩好,又孝顺。”张秀英说着,突然转向晓梦,“听说你父母是普通工人?那你能嫁到我们家,算是高攀了。”
晓梦一时语塞,陈建国连忙打圆场:“妈,现在不讲这些了。晓梦很优秀,在公司是业务骨干呢。”
“女人家要那么优秀干什么,相夫教子才是本分。”
回家的路上,晓梦闷闷不乐。陈建国搂着她的肩膀安慰:“我妈就那样,说话直,其实心不坏。以后熟悉了就好了。”
晓梦点点头,把心里的不安压了下去。她爱建国,为了他,受点委屈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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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的生活,开始还算平静。晓梦和建国在城东租了间一室一厅,离婆家有一段距离,周末才回去吃顿饭。
变化发生在晓梦怀孕五个月的时候。一天晚上,张秀英突然拎着大包小包来了。
“我过来照顾你,你这身子不方便,建国又忙工作,没人照顾怎么行。”张秀英自顾自地把东西放进客房,完全没有商量的意思。
陈建国感激地看着母亲:“妈,你想得真周到。我最近确实忙,晓梦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晓梦心里一沉,却无法反驳。就这样,婆婆正式入驻了他们的小家。
起初,张秀英还只是做做饭、打扫卫生。渐渐地,她开始对晓梦的生活指手画脚。
“你这穿的什么衣服?孕妇要有孕妇的样子,穿这么紧,勒着我孙子怎么办?”
“天天对着电脑,辐射对孩子不好,你怎么当妈的?”
“我怀建国的时候,每天喝两碗猪蹄汤,所以建国才这么聪明。你倒好,吃猫食一样。”
每当晓梦想反驳,陈建国总是劝她:“妈是过来人,有经验,你就听她的吧。”
一天晚上,晓梦忍不住和建国抱怨:“你能不能跟妈说说,别总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压力很大。”
陈建国皱眉:“她是我妈,大老远跑来照顾你,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吗?再说,她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晓梦愣住了,她没想到丈夫会这么说。那一晚,她第一次背对着丈夫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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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小雨出生后,矛盾更加尖锐。
张秀英一看是女孩,脸立刻拉得老长:“赔钱货。”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晓梦产后虚弱,听到这话,眼泪当场就下来了。陈建国却只是小声说:“妈,你少说两句。”
“我说错了吗?生个丫头片子,有什么用?赶紧养好身子,明年再生个孙子。”
晓梦住院期间,张秀英一次都没来看过。倒是晓梦的母亲天天熬汤送来,见亲家母这样,心里有气,却也不好说什么。
回家后,张秀英对孙女不闻不问,整天就催着生二胎。晓梦既要照顾孩子,又要忍受婆婆的冷言冷语,整个人瘦了一圈。
一天,晓梦喂完奶,刚把小雨放下,孩子就哭了起来。张秀英冲进房间:“你怎么当妈的?连个孩子都哄不好!”
“妈,小雨可能是肠绞痛,我哄了半天了...”
“少找借口!我们建国小时候不知道多好带,就是你不会带!”张秀英一把抱起孩子,故意大声说:“哦哦,可怜的宝贝,摊上这么个没用的妈。”
晓梦终于忍不住了:“妈!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说错了吗?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还有脸顶嘴?”
那天晚上,晓梦和陈建国大吵一架。
“你妈天天这样,你就不能管管吗?我快受不了了!”
陈建国烦躁地抓头发:“她是我妈,我能怎么办?你就不能让着她点?她年纪大了,思想传统,你非要跟她计较?”
“所以都是我的错?就因为你妈思想传统,我就活该受气?”
“那你要我怎么办?把我妈赶出去?晓梦,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斤斤计较?”
晓梦怔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男人,突然觉得他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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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小雨慢慢长大,晓梦把更多精力放在工作上。她能力出众,很快晋升为部门经理,收入甚至超过了陈建国。
这更加激化了婆媳矛盾。
张秀英常在儿子面前挑拨:“看看你媳妇,整天抛头露面,家也不管,孩子也不问,哪像个当妈的样子?”
起初陈建国还会替晓梦说几句话,渐渐地,在母亲日复一日的灌输下,他也开始对晓梦的工作有意见。
“你就不能少加点班?小雨都快不认识你了。”
晓梦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加班是因为项目紧急。而且我赚得不少,为什么你从来看不到我的努力?”
“这个家不缺你那点钱!我要的是老婆,不是女强人!”
争吵越来越频繁,而每次吵架,陈建国都会无意中引用他母亲的话:“我妈说得对,你确实变了。”“我妈说女人就该相夫教子有什么错?”
晓梦感到一阵无力。她意识到,在这个家里,她永远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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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七岁那年,晓梦的父亲突发心脏病住院。晓梦急忙赶往医院,把接孩子放学的事交给了婆婆。
医院里,父亲情况危急,晓梦忙前忙后,完全忘了时间。等父亲病情稳定下来,她才想起忘了通知婆婆接孩子。
她赶紧给家里打电话,是陈建国接的。
“你在哪?为什么让妈去接小雨?你不知道妈有关节炎,不方便走远路吗?”
晓梦解释了半天,陈建国才勉强平息怒气。但接下来的几天,张秀英逢人就说晓梦不懂事,让自己父亲气病住院,还让有关节炎的婆婆受累。
晓梦忍无可忍,当着全家人的面爆发了:“妈,我尊重你是长辈,但你也不能这么颠倒黑白吧?”
张秀英立刻哭天抢地:“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摊上这么个不孝顺的媳妇!建国啊,你看看,这就是你找的好媳妇!”
陈建国二话不说,一巴掌扇在晓梦脸上:“给我妈道歉!”
晓梦捂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丈夫。那一刻,她的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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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晓梦不再忍耐。婆婆再刁难,她直接怼回去;丈夫再偏袒,她据理力争。然而,多年的忍让已经让婆家人习惯了她的软弱,她的反抗反而引来更激烈的打压。
两个大姑子也加入战局,时不时回来“教育”弟媳要懂得孝顺。
一次家庭聚会,张秀英又在亲戚面前数落晓梦。晓梦当场掀了桌子:“我受够了!这二十年来,我忍气吞声,换来的就是你们的得寸进尺!”
陈建国气得脸色发青:“林晓梦!你疯了吗?”
“我是疯了!被你们逼疯的!”晓梦直视着他,“陈建国,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要么你妈搬走,要么我们离婚!”
房间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惊呆了。张秀英突然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不活了啊,媳妇要赶我走啊!”
陈建国看着母亲,又看看晓梦,最终选择了扶起母亲:“妈,你别怕,没人能赶你走。”
他转头对晓梦说:“你要离就离吧,我受够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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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到此,晓梦已泪流满面。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女儿的电话。
“妈,你还好吗?爸都跟我说了...你真的决定离婚了?”
“小雨,妈妈对不起你,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妈,别这么说。我长大了,都明白。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你早该这么做了。我记得小时候,奶奶怎么欺负你,爸爸怎么视而不见...那时候我就想,长大后一定不要像你一样忍气吞声。”
晓梦愣住了:“你...你都记得?”
“当然记得。妈,你为这个家付出太多了。现在,是时候为自己活了。”
挂断电话,晓梦擦干眼泪。远处,陈建国还站在那里,似乎期待她回头。
但她不会回头了。二十五年的婚姻教训告诉她,委屈求全换不来尊重,忍气吞声只会让人得寸进尺。婚姻是两个人的并肩作战,若一方永远在妥协,另一方永远在要求妥协,这样的关系,早已失去了平衡。
她抬头,阳光刺破云层,洒在她的脸上。四十七岁,人生过半,却也是新的开始。
“我是林晓梦,我不再是谁的媳妇,不再是谁的妻子,我只是我自己。”
她迈开步子,向前走去,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