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云隐在船舱的阴影里,指尖死死抠着窗沿,指节泛白。
刚才两船交错的瞬间,他一眼就认出了杜尚清——那个毁了他张家满门、让他从云端跌落泥沼的男人。
三年前,张家被冠以“通敌”罪名满门抄斩,唯有他靠着侥幸拼死掩护才逃出生天,从此隐姓埋名,活得像阴沟里的鼠蚁。
这份血海深仇,早已刻进了骨头里。他看着杜尚清站在船头的身影,只觉得双眼发烫,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就是这个人,让他失去了父母、兄长,失去了所有荣耀,如今却能堂而皇之地带着家眷,驶向安稳的未来?
“等着吧……”张清云低声呢喃,声音里淬着毒,“我会让你,让你整个杜家,都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舱外传来侍卫的声音:“张先生,二公子请您过去一趟呢。”
张清云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的戾气,转身时脸上已换上温顺的笑意。
他整了整衣襟,推门出去——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马家幼子了,而是卫家三房跟前的红人。
能走到这一步,靠的不仅是卫墨瑶的信任与扶持,更有他不惜一切的钻营。
他勾搭上了墨瑶最信任的贴身侍女绣儿,从她口中套取了无数卫家的内情;
甚至不惜出卖色相,爬上了卫家三房那位姨太太的床榻。
——那女人虽已徐娘半老,却深得三房老爷宠爱,替他在老爷面前说了不少好话。
这次能跟着商队来京城发货,正是三房姨太吹的枕边风。
他要借着卫家的势力,一步步往上爬,积攒足够的力量,然后给杜尚清致命一击。
张清云刚走到舱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不可言传的声响。
他敛了敛神色,弯腰掀帘时,脸上已堆起恰到好处的恭顺:“二爷,您找我?”
舱内熏着淡淡的檀香,卫家二房的嫡子卫明远半卧在床榻上,一身月白锦袍松松系着,手里把玩着颗玉扳指,眼皮都没抬一下。
榻边两个侍女大气不敢出,一个跪着给他捶腿,一个站着替他揉肩,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这卫明远虽是二房嫡子,却比不得长房受重视,偏生性子又极骄纵,眼高于顶。
张清云心里清楚,这位二公子看着散漫,实则精于算计,尤其在“卫家北方六省经营权”落到自己头上后,对方明里暗里的试探就没断过。
——毕竟谁都眼红这块肥肉,更别说他背后还有个官拜漕运守备使的小叔撑腰,在卫家的分量着实不轻。
“也没什么大事。”卫明远终于抬眼,目光落在张清云身上,带着几分审视。
“只是想问问,还有几日能入京?沿途可需要装卸货?”
“回二爷,估摸着后天就能到京城。”
张清云垂手站在一旁,语气恭敬,“咱们的船走的是快道,沿途只在冀州境内有一处要卸货,就是些南边来的瓷器,早跟当地商号约好了,耽误不了半个时辰。”
卫明远“嗯”了一声,指尖在玉扳指上摩挲着:“听说你这次带的货里,有批从江南收来的云锦?”
“是,一共十二匹,都是苏杭那边最好的织工织的,上面的金线是用真金抽的丝,打算献给宫里的贵人。”
张清云答得滴水不漏——他早料到对方会问,这批云锦是他特意准备的敲门砖,自然不会轻易放手。
卫明远挑了挑眉,似笑非笑:“你倒是会办事。只是……北方的路子,可不是光靠好东西就能打通的。”
他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方才跟咱们交错的那艘船,看着像是杜家的旗号?”
张清云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像是。不过杜家如今在小青山立足,怎么会往京城方向来?许是看错了。”
“但愿是吧。”卫明远没再多问,挥了挥手,“你下去吧,盯着点卸货的事,别出岔子。”
“是。”张清云躬身退下,走出舱门时,后背已沁出一层薄汗。
他抬头望向北方,京城的方向隐在水雾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卫明远的试探,其他几房的敌意,还有那个必须报仇的杜尚清……这条路,果然步步都是坑。
但他没得选,只能踩着这些坑往前走,哪怕脚下是万丈深渊。
两日后,船帆终于驶入京城水域,远远望见上京城墙时,连见惯了世面的齐威都忍不住咋舌。
那城墙高逾数丈,青灰色的砖石层层叠叠,绵延开去望不到尽头,城门楼子上悬着“上京”二字的匾额,阳光下金漆闪闪,透着一股皇家气派。
“这就是上京城……”
杜尚清站在船头,望着那虎踞龙盘的架势,也不禁心生感慨。
传闻当年选址时,钦天监说此地有龙脉环绕,果然不负“物茂丰华”之名,连空气里都仿佛飘着股繁华的气息。
京师码头在燕郊以西,更是热闹得惊人。
两排长长的泊位上,南来北往的船舶挤得满满当当,有运粮的漕船、带货的商船,甚至还有几艘挂着龙旗的官船,桅杆林立,几乎遮蔽了半边天。
码头上更是人声鼎沸。光着膀子的船工扛着大包,喊着号子往岸上运货;
穿短打的脚夫推着独轮车,在人群里灵活穿梭;
还有些商号的伙计,举着牌子在码头边招揽生意,南腔北调的吆喝声混在一处,比集市还要嘈杂几分。
杜家的孩子们哪见过这阵仗,扒在栏杆上看得眼睛都直了。
齐榆指着远处一艘官船上的桅杆,拉着齐柏的袖子大叫:
“哥你看!那桅杆好粗呀!”
齐榉则盯着码头上叫卖的小贩,一个个卖力的跟着还没有停稳的大船,不停的吆喝着。
萫儿和小姑也站在甲板上,望着岸上鳞次栉比的店铺和往来的车马,眼里满是新奇。
萫儿轻声道:“以前只在画里见过京城,没想到比画里还要热闹。”
连见多识广的郭喜都忍不住感叹:“果然是天子脚下,这气派,便是荆州府城也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