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羽凡跪在地上，双眼孺慕地看着沙发上的女人。
一旁站着的齐晃不动声色地擦拭去眼角的泪水，平时稳重的中年男人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刘臣雨轻轻摇头，看向自己孙孙和儿子的双眼里盛满了慈爱和怜惜。
她正准备说些什么，却面色突变。
潮湿和阴冷之力从众人身后轰然而来。
镜中的络腮胡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法睁开观今的禁符。
它青白色的眼珠全程紧紧地盯着齐羽凡的背影，愤怒让它控制不住力量，脸上的脓包时隐时现。
它不服气地嘶吼道：“女天师，我没有害人，按冥府和阳间的默认条例你无权诛杀我。”
语毕又怨恨地盯着齐羽凡的背影嚎叫：“齐羽凡，我只是来催你履行约定。”
齐羽凡抬头看了一眼镜中络腮胡的可怖模样，赶紧撇开头大声说道：“我不认识你，怎么会有约定。”
看见齐羽凡那种撇清的坚决态度，络腮胡气得额头上的脓包都破了一个，黑色的脓液自它额头上流到面中，显得它的样子更恐怖起来。
络腮胡身上的怨气愈加浓厚，它几乎用尽全身的怨气怒斥道：“齐羽凡，你不记得当时笑山湖畔的约定了吗？”
“……”观今沉默，水鬼这句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我和你有个屁的约定，老子去笑山工作又没见过你。况且你还是个男的，一脸大胡子还穿个连衣裙。”
齐羽凡气极反笑。
他的火气也起来了，开始口不择言，嫌弃之意从他整个僵硬躲避的身体语言里透露出来。
“……”水鬼要不是被观今封禁，看它那样子真的想从镜子冲到齐羽凡旁边猛踹他几脚。
“你没有直接要他的命，但你的行为全是引诱齐羽凡自杀。冥府和阳间什么时候多了默认条例？”
观今冷冷插嘴，拿起手机摇人。
你不是想要什么官方默认的约定俗成的条例吗？
“齐羽凡你在笑山游湖，留下信物要献祭你的性命，我只按照约定从笑山湖来寻你。”
水鬼脸上全是我居然遇到了负心汉的表情怒目道。
此刻它想生吞了齐羽凡。
“我和你还能有什么信物？”看水鬼说的笃定，齐羽凡皱眉问道。
水鬼正想开口，黑狗比它先一步吠叫起来，拉布拉多冲着盥洗台方向全身警戒，龇牙咧嘴地大声叫。
只见镜前的空间扭曲，一只留着极黑长指甲的食指凭空探出，将空气中出现的裂口划得更大些。
“孟观今，这里不属于冥府西司，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跨区办公了。”
懒洋洋的男声比他整个鬼先出现。
王不周出来后，房间的人和鬼比他想象中还要多。
“稍等，我路上遇到了这个片区的负责无常。”王不周往旁踱了半步。
青白脸黑袍无常踱出，看到沙发上的刘臣雨和大强，他眉一低，肃然道：“刘臣雨你于一周前从冥府判官司无故消失，判官命我缉拿你归案。”
不等刘臣雨反应，黑袍判官瞥了一眼大强，不冷不热地说道：“没想到我今天还能遇到有主的功德役鬼。”
刘臣雨扶住自己被大强魂力滋养后新长出来的右臂，她生前是守法公民，逝世后也是严苛地遵守冥府的典则。
但她冥府逃逸是事实。
她从沙发上站起身对着黑袍无常行了一礼后，辩解道：“血肉至亲被厉鬼谋害，乃无奈之举，今天事了后我会自觉跟您走的。”
齐羽凡想说什么，被齐晃及时制止，齐晃对着齐羽凡轻轻摇头，这里的事情哪能是他们两个普通人能插手的。
镜中络腮胡见白袍无常和这年轻女天师这么熟稔，它暗暗戒备起来，果然看到黑袍无常朝他看过来。
黑袍无常也是觉得很稀奇。
今天到底是什么运气？！
能遇到百年功德灰鬼甘愿当天师役鬼的奇葩事，还能顺道缉拿越狱之鬼。
而这镜中的水鬼，穿着打扮起码是清朝年间的老鬼了。
观今右手轻拂，水鬼身上的禁符全部消失。
水鬼浑身轻松起来，但下一秒它整个鬼被银色的拘魂索束缚起来，生生地从镜中扯到众人面前。
王不周瞅了一眼观今：我就知道你小材大用动用符笔是嫌弃这水鬼身上脏。
观今隐隐颔首,闭目：我送的各地特产你真没白吃，我俩哥俩好，知道就别在人前说出来。
这边两人间眼波流动，那边气氛剑拔弩张。
“无常大人，吾乃清朝道光年间的进士于笑山洪灾中丧生，一直遵纪守法没有谋害任何人。这年轻人一周前留下信物和我约定，献祭性命供我往生。”
水鬼朝着黑袍无常作揖，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
那边齐羽凡呆呆地插嘴：“原来你穿的不是连衣裙啊……”
水鬼极力凛住即将崩裂的表情，愤恨道：“我穿的是文人常服。”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物，双手举过头顶，展示给黑袍无常看。
“齐羽凡在笑山留下此信物，我在水中问他是否献祭让我往生，他当场就答应了。”
湿漉漉的腐朽双手上赫然是一只灰色的运动鞋，鞋侧面还有个硕大的N字母。
“这不是我在船上摔跤掉在湖里的鞋吗？”
看到自己丢失的鞋以这么一种奇葩的方式重现在眼前，齐羽凡实在忍不住，挣脱了小叔的手，走到最前面。
他现在也不怕这水鬼了。
开玩笑，自己奶奶在这，还有孟观今这个和无常深厚交情的玄师。
除开这两者不说，冥府公务员传说中的黑白无常就在自己身边。
“我的鞋掉到湖里，同事安慰我说晚上要请我吃山城的老火锅，我当场就答应同事了。”
说到这里，齐羽凡指着鞋，看着对面如同遭受晴天霹雳的水鬼，他福至心灵地插刀子：“你不会误解了吧！”
事实原委是这样的吗？水鬼双手捏着手里还极富弹性的鞋身，黑青的脸上木然。
“水鬼往生都要找一个自愿的替身，我在笑山湖安分守己不曾谋害生人，眼见比我晚死的水鬼都逐渐往生……”
水鬼心绪恍惚，自言自语道。
“我死后的百年，笑山还发生过一次因上游泄洪导致的人祸，那些不想死的人我还送了几个回岸边。”
那次泄洪，笑山湖里往生了一大批水鬼。
除了两个不想往生的水鬼，百年下来，笑山湖里没有往生的水鬼只有他了。
水鬼生性有些拧巴，换而言之就是较真。
水鬼往生令上的“自愿”二字限制住了他。
“寡妻芯娘死前来笑山湖前和我约定要在往生台上相见，快两百年了我怕她已经不在了。”
所以他才铤而走险。
“潘守智，殁于1839年……”黑袍无常从水鬼太阳穴抽出一丝乌黑色的魂力看了它的生平。
“它不是厉鬼。”王不周在旁边补充道。
要真是业务熟练的厉鬼，齐羽凡估计在笑山当天就被拖入湖中溺亡了。
“我按例先拘了他俩回冥府，让判官爷去判定吧。”
黑袍无常瞅了一眼这穿白袍的生无常，身着白袍拿的却是黑无常的拘魂索。
生无常通常会被阳世的情感束缚，它就在这里祝他以后工作顺利吧。
刘臣雨深深地看了孙孙和小儿子一眼。
她没说话，自觉站到黑袍无常的身后，与那失魂落魄的水鬼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