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许如曼都搞不懂家里到底有没有钱。
父母总是在它需要用钱的时候，跟它念叨着他们的不容易，家里的困难，赚钱的艰辛。
年少时的它每每听了，莫名就感觉自己做错了事。
学费、生活费、学校要交的各种费用，都成了它的错，那些钱在它的心里，也和惭愧、羞耻画上了等号。
它比父母还要害怕听到任何要交钱的事情。
每逢一学期结束，每逢学校举办活动，在其他同学都欢呼雀跃的时间点，许如曼的第一反应却是害怕。
因为这样的快乐，往往也意味着要交钱了，意味着它又得跟父母开口要钱了。
意味着它又要犯错了。
“有一次我终于下定决心，想着我不要读书了。”
它讨厌读书，讨厌读书必须要怀有的负罪感。
“我跟我妈说，结果被劈头盖脸一顿骂。”
什么白供你到这么大了，果然心思就不在学习上，不然怎么会拿不了第一。
接着再延伸拓展到过往所有她不满意的事情上，把许如曼给训到一无是处方肯罢休。
“那会儿我是真的不明白。”
上学是错，不上学也是错，好像它的人生注定就是错误。
“后来我妈从这件事上得了灵感，不知道从哪儿寻摸的路子，一到我放假休息的时间，就把我带去工厂干活。”
那时候许如曼才读初中，离成年还远着，妥妥的属于童工。
“我第一次去还挺兴奋的，觉着我也能挣钱了。”
可工厂并没有它想象中的美好。
“我也不懂，大概是我的胆小懦弱太过明显？”
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它是个好欺负的人，所以它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被欺负的对象。
许如曼不由得自嘲道：“真是小小年纪就领会到了社会的险恶。”
其实那些人的手段放在现在的它来看，根本不足为道。
毕竟欺负它的也是些同龄人，左不过是大家都不跟你玩，抱团孤立你，嘲笑你。
都是精神上的打击，真对它动手的倒是没有过。
但已经长大成人的许如曼能够不在乎的手段，放在尚且年幼的许如曼身上，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我不想再去工厂了，不想再见到那些人，不想再被欺负。”
某种层面上，这甚至激起了许如曼从未有过的上进心。
“我不讨厌读书了，我巴不得连假期都在学校读书，只要不去工厂就好。”
然而妈妈却不同意。
“她让我不要老想着偷懒，周末在家又没有事，还不如去外面挣钱。”
“我说我要写作业，我要学习，她说晚上回来也有大把时间让我写，让我学。”
“我说我被人欺负了，她说怎么他们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让我学机灵点，不要跟个木头一样，要去跟别人搞好关系。”
反正不管它说什么，都还是要去工厂当童工。
拒绝没有用，哭也没有用。
哭久了让爸妈不耐烦了，还要挨揍。
“我是真不想活了，一周七天时间，每天都难过，每天都踹不过气来。”
“坐车的时候看着窗外，想跳车，又不敢。”
“看电影里面那些人都是吃了安眠药死的，死的时候看上去很安详，我又偷偷跑到药店去想买安眠药，结果根本买不到。”
“每到放假前夕我就在心里默默祈祷，请求老天爷让我生病吧，甭管什么病，总之让我病到床也下不了就最好了。”
“我还学电影里的，冲冷水澡在空调底下吹了半晌，可第二天起来依旧生龙活虎。”
那时候的身体素质真的好到令人匪夷所思，想生病都病不了一点儿。
“幸好最后工厂被人举报雇佣童工，我妈再也没法带我过去那了。”
许如曼眉眼弯弯，露出个真心的笑。
“那之后过去好久，我也依然认为这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每天起床都要感谢一遍那个举报的人。”
它说得轻巧，还笑得出来，一旁唯一的听众却难受得很。
关又夏：“最幸运的事怎么能是这样的……”
许如曼还是笑，明明在笑，让人看了却只觉得揪心。
“是吧？不应该是这样的对吧？”
那个年纪的孩子，幸运该是雨后看见彩虹，幸运该是饮料瓶盖上写的再来一瓶，幸运该是下课了老师没有拖堂。
但那个年纪的许如曼，幸运是今天爸爸没有发火，幸运是今天老师没有让交钱，幸运是今天不用再去工厂。
“这样的幸运也让我羞愧过，因为爸妈说家里穷嘛。”
……可是家里真的穷吗？
那为什么能给弟弟买小汽车，能带弟弟去海边玩，能去酒店给弟弟举办生日派对呢？
为什么给弟弟交学费、交补习班的费用时家里不穷，一轮到它，家里就开始穷了呢？
少年时的许如曼，为父母不同的态度对待感到痛苦。
成年后的许如曼，为想通父母态度不同的原因而感到痛苦。
“他们不爱我。”
可能也有一点爱吧？
毕竟把它养到这么大，大学第一年的学费帮它交了，第一个月的生活费也给它了。
但他们对它的爱肯定不多，否则怎么会只给了第一年的学费，只给了第一个月的生活费呢。
“自从我大学毕业以后，他们对我的态度就开始转变了。”
爸爸不会再对它动辄打骂，妈妈会对它表示关心了。
然而这让许如曼感觉更加痛苦。
过往数不清的糟糕记忆，时隔多年，带给过它的伤害仍未能痊愈。
“为什么我还在受折磨，他们却能若无其事地拉着我，要和我上演父母慈子女孝的场面啊？”
为什么能问出“这孩子怎么不和我们亲”的话啊？
“我宁愿他们继续不在意我，我们就可以不相往来。”
那些迟来的关心，迟来的体贴，迟来的亲近，它已经不想要了，他们还非要给。
“我不回应，那便又是我的错。”
是它不孝顺，是它没良心。
父母多可怜啊？好不容易把孩子养大了，却养出个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