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加上她的好友了，很开心来着。”
许如曼低着头笑，笑容有些无奈。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明天要找什么借口跟她聊天。”
可世事无常。
人真的永远也没法知道，明天和意外究竟哪个会先来。
“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它反应过来灾难降临的一瞬，人和车已经天旋地转，被巨大的冲击力裹挟着翻滚了出去。
即使系着安全带，许如曼仍然在车内东撞来西撞去，剧烈的疼痛感顷刻间淹没了它。
随后它便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就已然成了阿飘。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死了以后还在人间。”
记忆中第一次做鬼，没有经验，许如曼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没有人看得到我，也没有人听得到我的声音。”
它被整个世界无视。
活了二十几年，一朝身死，就跟从小待到大的地方格格不入了。
“其实一开始我还觉得挺新奇有趣的。”
它在街上大喊大叫，舞动着不灵敏的四肢，大声唱着跑调的歌曲。
彻底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因为没有人会知道它的存在。
它可以凑到任何一个人的手机屏幕前，窥探他们在看些什么。也可以穿墙到任何一个人的家里，观察他们私底下不为人知的一面。
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肆意地发疯，放纵自己。
“但时间久了，我就开始有点儿受不了了。”
作为一只鬼，身处活人的世界，许如曼每时每刻都能感觉到自己是个异类。
它闻不到味道，不管是食物的香味，还是公厕的臭味。
它没法跟人和物接触，无聊了想要打发时间，却什么都做不到。
“我想我该去死人的世界才行。”
可要怎么去呢？
许如曼不知道。
不过它想，管那么多做什么，先出发再说。
它都死了，难道还要跟活着的时候一样，去做这个那个的计划吗？
它都死了诶！
如今的它有大把的时间，也不用去想怎么赚钱啊之类的生存的事，反正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了。
它已经死了。
所以许如曼没有一点压力，哪怕前途未卜，也说走就走。
只是走之前，它想最后去看一眼关又夏。
最后看一眼这个它很想与之交朋友的人，权当是跟生前的世界做告别。
结果这一看，它却走不掉了。
“我不知道她是从哪儿知道我的死讯的，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钻起了牛角尖，竟然认为我的死是她的责任。”
“那明明完全就是逆行的大货车司机的责任嘛，交警都判定了，她还非要揽到自个儿身上。”
许如曼忍不住叹了口气。
“总之等我找到她的时候，她的状态已经很差了，患上了抑郁症，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一睡着又做噩梦，哭着喊着跟我说对不起。”
把它这个当事鬼给急的啊，在床边团团转，又没法子做什么。
“我试了各种办法，都没有用，她对我的存在一无所知，每天依旧一个劲儿地责怪自己。”
“倒是我好心办了坏事，让她那样好的一个人，如今变成这般模样。”
关又夏一看就是打小被家里人呵护着长大的女生。
她开朗、大方、自信、体贴、礼貌……许如曼觉得她的身上简直集齐了所有美好的品质。
它很羡慕她这样的女生。
它觉得她就应该一辈子都这样，一辈子开心幸福，没有烦恼。
即使有，也只是赶不上车不得不改签之类的小烦恼，最多一天就能抛到脑后，然后继续笑着生活。
“我的死怎么可以成为她人生中跨不过去的坎呢？”
许如曼不想这样。
它的死并不值当。
“所以，能不能请你们帮我跟她说——”
“我知道了。”姜以清打断许如曼的话，看着它面露茫然不安，解释道：“这种事我们去传话没有用，只能你自己去跟她说。”
“今晚我会帮你。”
······
关又夏陪着好友忙完回到酒店时，已经是深夜。
意料之中，她的身体很累，却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
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她竟然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
洗漱完躺在床上，关又夏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心想明天还要早起，还是得努力睡一会儿。
否则身体撑不住倒下了，那不是给好友家添乱吗？
说来也怪，这个想法刚生出来，一股强烈的困意便向她席卷而来。
关又夏没有半点抵抗的余地，沉重的眼皮自动合上，不消片刻，就坠进梦乡。
*
又来了。
关又夏看着不远处那道血淋淋的身影，心想她果然又梦到它了。
这段时间以来，她总是频繁地做梦，梦里无一例外总是会出现它的身影。
它就跟她在网上偶然刷到过的，遭遇车祸而死的人会有的惨状一样。
肢体扭曲，血肉模糊，脑浆迸裂，死不瞑目……
它是那样痛苦，嘴里哀嚎不停，淌着两行血泪质问她：为什么死的是我不是你？
是啊。
为什么死的不是她呢？
关又夏脸色苍白地想，如果不是她坐上了许如曼叫的第一趟车，许如曼就不会坐上第二趟车，那它就不会死。
它本来不用死的，都是她，都怪她……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她哽咽着，跟过往无数次的梦境一样，哭着跟它道歉。
关又夏至今仍清晰地记得那一天。
不是暴雨如注的那一晚，是蓝天白云、风和日丽的一个下午。
那天的天气好到光是望着窗外便会令人心旷神怡，可如今对她来说，却比那晚的暴雨还要阴沉恐怖。
就是在那样的一个好天气，她知道了许如曼的死讯。
后面很多次关又夏都会忍不住想，为什么那天她要停下来看热闹呢？
如果她没有停下来看热闹，没有看到许如曼父母抱着的遗照，没有认出遗照的主人公……
那她就可以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没有负担地过活。
可偏偏她停下来了，她看到了，她知道了。
……却没有勇气去跟别人坦白这件事。
关又夏为自己的懦弱和卑劣感到厌恶，继而对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渐渐地也觉得难以接受起来。
她害死了一个人，她凭什么还能若无其事地活着？
吃东西时，要睡觉时，被父母朋友关心时……她都遏制不住地去想，她凭什么？
她不该开心不该笑，不该去娱乐不该被珍视。
只有这样她才能继续活着。
……可这样活着真的好痛苦。
关又夏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时间可以这么煎熬。
她好几次生出干脆直接去死的念头，一命抵一命，好歹快活些。
但一想起爸爸妈妈，日渐苍老唯有她一个孩子的爸爸妈妈，她又硬生生咬牙忍住了。
……只是她还能忍多久呢？
望着这些时日深刻在她记忆中的许如曼的脸，关又夏再一次认知到自己的卑劣。
她不敢自杀，却希望许如曼能够来结束她的生命。
每一次的梦，她都如此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