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中,灯火阑珊。
安静的马车中,澹台元序突然开口,声音并不大:“今夜送伊人回宫是借口,我是去见了圣上。”
谢兰时是聪明人,小郡主觉得此刻她纵然不提,谢兰时也会猜到一二,但能猜到什么程度,还要看谢兰时对京城之中的事了解多少。
所以,既然横竖都能猜到,她便说明了。
如她所料,谢兰时并没有露出过多的惊讶神色,只是侧头看来:“与祁王爷有关?”
澹台元序没有否定,只是淡淡笑了笑:“不只是他。”
“关于祁王的传闻,你听过哪些?”
“很多。”
“比如?”
“听得最多的,就是祁王爷和小郡主之间的一些传闻了。”
闻言,澹台元序突然一怔,睫毛微颤,她沉默半晌才开口:“没想到你还听过那些?”
少女面色不惊,似乎并不为过往的事所动容。
“在江南时就听过,倒也不是在下特意打听,只是传的人太多了,每次听都是零零碎碎的一点,时间久了也知道是怎么一件事了。”
看着澹台元序淡然的神色,她突然有些好奇:“那对于我和祁王之间的传闻,你有什么看法?”
“看法?”
“传闻之中,我拒了先帝的赐婚,是因为心悦的是先帝二子,当今圣上。”
“民间传言,不过是道听途说,在下从不信以为真。”谢兰时摇头。
“真是聪明。”
“显而易见。”
“那些传闻确实荒谬,民间传闻和当年的事,可是半点不沾边。”
回王府还要走些路程,又许是深夜的氛围,点着一盏蜡烛的马车中甚是暖意,澹台元序突然有了回想一些往事的兴趣。
“大概是在两年前……”
……
两年前,京城入冬之后的第一场大雪,便洋洋洒洒落满整座京城。
向来以繁华着称的京城,也难有这番景色。
定北王府,云松庭中,已年满十六的王府小郡主澹台元序,也到了婚配的年纪。
寻常家的小姐十五岁便有定下婚事的,澹台元序的父亲乃当今定北王,婚事本不应该如此怠慢,京城之中不管是勋贵世家还是皇室,谁不想要一个手握重兵的老丈。
奈何定北王妃早逝,世子也迟迟没有成婚,这个小女儿的亲事也被耽搁下来。
澹台元序平日在京城贵族间并没有太多走动,时常随父亲在军营之中,纵使有人觉得女儿家如此不甚妥当,但因为是定北王府也没人敢当众说些什么。
因此,京城世家中的少爷们,当真没有几位与澹台元序是相熟的,更别说生出爱慕之心,上门提亲解了定北王一个心头大患了。
但好在有人提醒,定北王爷也终于在女儿十六岁生辰之后,开始张罗起她的婚事。
腊月,梅花开的正好,朱红一枝挂在枝头。
定北王在府上设宴,邀请了京城中与女儿年纪相仿的公子们,甚至还有几位皇子。
纵然,定北世子避而不出,看似已经失势,但定北王手中的北境三十万兵权,尚且牢牢握在手中。
家宴打的是坐论的名号,但被邀请到的少年们对此都心知肚明,但凡邀请到的并无缺席之人。
这其中,还有一个不请自来,递了拜帖的皇子,半年前被赐了祁王封号的四皇子燕夔。
燕夔是中宫娘娘所出嫡子,排行在四,与定北王邀请的那些后妃所出的皇子,自然是有所不同,京城街巷间纷纷议论燕夔何故登门。
家宴之上,定北王与这些晚辈并没有什么能聊的,便带着他们一路出了京城,到京城外的庄子上,牵了马带人打猎。
这方才是定北王爷唯一能与这些少年们扯上几句的爱好。
这其中,不擅武学的少年们并没有多少兴致,只是看着那个在武学上极有造诣的祁王燕夔,半日下来十几只猎物收入囊中,倒着实像是燕夔一人的独秀。
只见他弯弓搭箭,箭矢破空而出便射中了一只藏匿在雪中,飞快逃开的梅花鹿,一片刺目的血色晕开,随着燕夔手中的弓箭微垂,那只鹿便直直倒下,呻吟声凄婉,那鹿抽搐片刻,鲜活的生命便迅速消散,没了动静。
在骑马箭术之上,当今圣上这一众子嗣,其实二皇子更为优越,只是今日燕璟不在此处,这一众人中可称得上头筹的便只有燕夔了。
身侧叫好声连连,终究是玩乐心性的少年们,只顾得开心,尚没有一定争出个高下的想法。
少年王爷一身黑衣,坐在棕红色的骏马之上,风轻轻扬起他的衣角,自信一笑时更显得惊才绝艳,一身傲气。
他一笑,正想提议不如眼下将这梅花鹿带回去烤了吃,便察觉有一道目光远远的落在他的身上。
他皱了皱眉,察觉到时顺着异样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的丛林间长着一株梅花树,孤零零的枝丫之上开了殷红的梅花,尚且只有一朵,在一片白雪之中如此惹眼。
然而如此惹眼的一抹嫣红,在他看到梅花下的少女身影时,突然失了颜色。
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身骑白马,披着朱红色的狐裘,年纪不大,看着却完全褪去了闺阁少女的稚气。
眉似远山之黛,唇似三月桃花,天生的绝色下,是更难掩盖的英气桀骜。
那并不该属于女子,更不该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相衬,偏偏那英气放在她的身上,没有丝毫突兀。
雪色与梅色之间,又是第三道绝色。
少女持着弓箭,右手中是兴致缺缺从剑弦之上收回的箭羽。
燕夔突然明白了,扫了一眼自己猎下的那只梅花鹿。
这莫非也是那姑娘盯上的猎物?
终于,那落在身上的一道目光消失了,他看着少女收起弓箭,扬尘而去。
“殿下,看什么呢?”旁边有声音响起问他。
燕夔回神:“没什么,去叫些人,把这鹿带回去烤了吃。”
他挥了挥手,骑马从人群中撤出,缓缓到达那一棵梅花树下,燕夔抬手折下了那一支孤零零的梅花,拿在手中打量,脑海中是那个少女的身影,他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殿下怎么有这雅致?”方才开口的一个世家公子,也骑马跟着过来,好奇询问。
但燕夔没有回答他的疑惑,看着这一枝梅花,便似乎看到了那一双凌厉、不属于小姑娘的眸子。
他想,他知道那是谁了。
定北王府的小郡主。
“澹台元序。”
印象里这个小郡主与幼妹交好,他只见过一次。
那是定北王受召回京的那一年,也是如今日一般雪天,八九岁的女孩拔了簪子钉在一只蛇首之上。
女孩身后,是已经被吓得大哭的幼妹。
眉宇间透露出的那一抹犀利,与定北王爷如出一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