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雨总是温柔的，缱绻的，像漫天水雾飘飘洒洒落在身上，不经意间，便淋湿了衣裳。
魏成意就是春天。
来广州后，程希几乎再也没想起过董映辉了，若不是方才被魏成意不小心抓住了手腕，瞬间点醒了那份属于身体的记忆，只怕她永远都不会在广州，在魏成意的怀中想起董映辉。
魏成意的手像弱柳抚风般拂过她的衣领，禁闭的双眼里却全是那天董映辉胡乱拉扯自己衣领的画面，眼皮不安的跳动着，像被惊扰的幼鸟在鸟窝里慌乱蹦哒着。
程希弓起身子，主动去迎接那场雨，第一次激情回应着身体正在经历的一切。
更猛烈的大雨，滔天的巨浪，能将蒙尘的一切都冲刷干净，她在虔诚的呼唤它们的到来。
远边，乌云层层压低，风雨来了。龙吟海啸中，程希踏上了远离人间之路，刹那云层被万丈霞光砍破，给她披上一件五彩嫁衣，她光着脚丫，一步一个脚印落进柔软的棉花云里，真舒服啊，她想。世间的纷纷扰扰被狠狠甩在身后，她闭上双眼，平躺在一朵云上任由浮光笼罩。
“小希...你...今天有些不一样。”魏成意伸手将程希额角被汗濡湿的发丝往后顺了顺。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下来后，他气息尚有些紊乱。
“哪有人把这种事拿出来做比较的。”程希嗔了他一眼，捡起地上掉落的衣服套在身上，转头问：“今晚想吃些什么？不早了，我去准备。”
“你累了，今晚我们出去吃吧。想吃什么？”魏成意蹲在程希脚边，捡起沙发上那条外裤，执起她一只嫩白的脚丫往里套。
“嗯...牛排，好久没吃牛肉了。”程希歪着头略一踌躇道。
“好。”魏成意随手套上衣服，拿起电话打给了杨秘：“麻烦帮我在pays etranger定两个晚餐的位置。”
“对，是今晚。谢谢。”
魏成意带她去的餐厅从没有差强人意的菜肴，程希从前菜吃到主菜，再到最后那道，用蚕丝般细密光洁织就缠绕出的一个糖丝壳子笼罩的甜品收尾时，满足的打了个闷嗝。
“看来小希很喜欢这儿的菜。”昏暗雅致的灯光落在魏成意脸上，眉眼里有无限明媚。
“这儿每道菜都很好吃。比我带你去的那家好吃多了！”
“喜欢改天咱们再来吃。”
“好~”
一到家程希便迫不及待洗澡去了，夏季迎来了盛极一时的高潮，即使在晚上也能将人闷出一层细密的汗来。魏成意侧耳聆听了一会浴室中那稀里哗啦的水流声，还从中隐约捕捉到一两丝愉悦的哼唱声，脸上不自觉便流露出笑容，掏出手机走了出去。
“喂，武斌，你找人帮我去个地方查件事。”
站在无风沉闷的夜色中，魏成意早将先前那一抹柔意敛起了，说话间不经意瞥了眼自己的手，眸中只剩深沉的黑色与那半轮残月影。
魏成意走进卧室时，碰见程希正用水往嘴里送服些什么。他走过去，拿起床头柜上那白色小药瓶，迎着台灯看了起来，瓶身上，赫然印着“归脾丸”几个大字。
“你走后的那半年里，我睡眠饮食都不太好，找许老仙瞧，他让我吃一段时间这个药，说脾胃好了，便能思饮食安好眠了。前段时间，我都是放在医院里吃，可老忙忘记，想想就还是把它拿回来了。”程希把水杯放回床头柜上，笑着解释。
“对不起...”魏成意放下药瓶，握着程希的手，坐了下来。
“哪有那么多对不起要说。以后你把每一句对不起都换成我爱你说给我听。”
“好。”魏成意笑了起来，问道：“那现在呢，好些了吗？”
“早好啦，你何时见我失眠没胃口过？只是吃药得按疗程来，吃完这最后一瓶我就解脱啦！”
“那便好。我只盼小希身体安康无恙，能够长长久久陪我下去。”
程希眸光闪了闪，朗声道：“那有什么问题呢！”
等世界安静下来，便能听到它的呼吸声了。窗外的蛐蛐不知藏在哪片叶儿后头哼着安眠曲，风也被唤来了，扬起花草树木窸窣作响，像在脱衣服准备睡觉了。世界被哄睡了，鼾声是一股幽幽的静谧之声，也被程希听见了。
她头轻轻枕在魏成意的胳膊上，耳边除了世界的声音，还有他安眠的声音。一呼一吸，像吐出朵朵游丝，散于空中，化成千万只小虫儿，钻进夜里的丛林中，静谧安详。
程希侧耳听了许久，一颗烦乱的心渐被这些细碎的声音包裹安抚了起来，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被包被层层叠叠裹起来，放在摇篮上。世界轻轻晃着，她闭上眼，伴着落在脸上气息，缓缓睡去。
她从现在便开始承载着，她离开后，他的悲伤了。能有什么办法呢？不知这个世界能不能像抚慰她一样也去抚慰日后的他。
隔了两日，魏成意在微信里跟程希说，大卫晚上要与他一起回来。程希说，来吧来吧，我再多做两个菜。
多做的那两个菜一点也不繁杂费工，三枚鸡蛋加一颗西红柿盛出一盘酸酸甜甜的西红柿炒鸡蛋，几只基围虾加一小块嫩豆腐，葱花青菜香菇沫端出一碗什锦海鲜汤。
大卫口味与魏成意差不多，偏清淡，尤其钟爱酸甜口的菜。听魏成意说，那道糖醋小排让他至今念念不忘，程希算了算时间，焯水油煎炒闷，有些紧迫，便灵机一动改换成了西红柿鸡蛋，加一勺糖，再加一点陈醋，酸酸甜甜，大卫也很喜欢。
“嘿，小希小姐，咱们又见面啦。”自从上次碰面后，大卫便一直这样叫程希。
“不必那样客气，叫我小希就好。”程希笑笑，将手中最后那碟菜摆在餐桌上，手绕到脖子后边解起围裙绳子来。
“我来吧。”魏成意从她手中接过绳结，轻松解开，摘下了围裙。
“哇哦~”大卫忍不住感叹，“中国有个词是不是叫做狗粮？成意，你在喂我吃狗粮吗？”
“我也可以不喂，你不叫小希就行。”
程希：“....”
大卫挑眉拊掌大笑：“终于看到成意你为女人争风吃醋的模样了，从前有段时间我以为你是GAY呢。”
“不止你这么认为，小希从前也到处宣扬我是gay。”魏成意挑了挑眉。
“那你现在证明了吗？”大卫问地一脸认真。
魏成意看向程希，笑容意味深长，“证明了。”
“...咱们吃饭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程希干咳一声，岔开了话题。魏成意替她拉开一把椅子，送她入座。
“哇，有甜鸡蛋。”大卫一眼注意到了那盘橙黄沾红的西红柿鸡蛋，两眼放光。程希听着不觉好笑，大卫觉得西红柿三个字拗口难学，便执拗的将这道菜简易化为甜鸡蛋三个字。
“糖醋小排来不及做了，便给你做了这道，尝尝，看还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味道。”程希轻声邀请大卫先动筷，这些待客礼节都是跟着程爸耳濡目染刻进骨子里的，包括敬长辈酒时，杯口要略低对方一等，也是她在餐桌上偷偷观察学到的。
“好吃！”大卫一双筷子使地很熟练了，吃罢一口又夹了一口放进嘴中，但终归是半路出家，筷子使地熟练也只是相对其他外国人来说，夹鸡蛋还好点，筷尖一碰到西红柿上，便像碰到了冰面，不住打滑。大卫嘿嘿干笑两声，有些窘迫。
程希正要起身将那盘菜挪到大卫面前时，被魏成意抢先一步挪了过去，“需要汤匙吗？”他开口问。
“你早该给我一把了，成意！”
魏成意牵起程希的手，道：“小希，你与我一起去吧。”
程希，大卫：“....”
吃罢饭，程希照旧推魏成意出去陪大卫喝酒，只是这次无论如何他都不同意了，固执留在厨房占着另一个水池，沉默冲洗着盘子上的泡沫。
“成意，大卫是你最好的朋友，别这样小心眼好吗？”程希无奈。
魏成意幽怨看她一眼，吐出两个字，“不要。”
“......”
从厨房出来，一杯红酒大卫快喝掉一半了，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唤道：“成意，快来!”说完，又望向程希，“小希小姐，你要一起喝点吗？成意收藏的酒都是好酒啊！”
魏成意也偏过头望着她，无声询问着。
“不了，”程希轻轻摇了摇头，笑道：“我还要写报告，你们聊吧。”
客厅有一扇屏风，屏风后头是张茶台，桌上翠竹三两，酂白飘青茶具一套，清幽雅静。程希很喜欢这儿，办公时几乎都藏在这小小暗角里，身心沉静便事半功倍。
大卫与魏成意仍旧坐在老位置，那张临窗的梨花桌旁，悠悠抿两口，再幽幽聊两句。月光落了进来，落进酒杯里，晃晃悠悠，波光粼粼，像暗红色的大海。
“Ethan，恭喜你。”大卫举杯敬了一下，两只酒杯发出叮当清脆一声响，格外悦耳。
“谢谢。你打算什么时候收心呢？安娜阿姨最近又来了通电话，她希望你能找个中国女孩结婚。”魏成意咽下那口贺喜酒，笑道。
“妈妈一直希望我能在中国定居，做回中国公民...”大卫耸了耸肩，无所谓道：“只是婚姻这件事，你不是常跟我说，叫缘分，求不来急不来吗？”
魏成意点点头，表示认同，似想起什么，嘴角隐约露出抹笑意，低头又抿了口酒。他的小希便是这样得来的。
“算了，不聊我，聊回你吧。”
“什么？”
“唐婉小姐那边你准备怎么解决呢？处理的不好会影响到公司的股价...需要我做些什么吗？成意。”
魏成意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谢谢你大卫。小希过一段日子就要回宜阳了，等她离开了广州，我再找他们摊牌。她在这边的日子...你们帮我藏好她，便是帮忙了。”
大卫幽幽叹口气，转动着手里的杯脚，沉重道：“与唐家闹掰，彻底脱离出魏家，我们将会被前后夹击，孤军奋战完成这场战斗...”大卫嘴角斜飞出笑容，举杯碰了下魏成意手中的酒杯，道：“你做好准备了吗，Ethan？
“有什么好怕的？”
“当然，我们永远是最佳拍档。”
“好运。”
“好运。”
又是一声清脆的酒杯碰击之声，红色的浆液被卷起层层巨浪，攀沿着杯壁向上攀爬，留下醒目的痕迹。漫天的夜色中，还留下了意气飞扬的少年郎，他们四目相对，将必胜的信念送给了对方。
翌日，程希拂去一身的缱绻旖旎，从青色的晨光中醒来，她回想起昨夜激烈的喘息，脸不觉一红，魏成意实在是...越来越放肆了！
说什么大卫喝醉后跟他吐露心声，说希望也能娶一名像她那样的女士做老婆，问是不是去宜阳就能遇见？魏成意当场醋意大发，唤来平叔将他送出门后，借着身上熏人的酒意便将程希放倒在茶台上。
翻来覆去，程希无力呜咽着。魏成意却仍不肯罢休，不知他为何醉酒还能清晰想起那么多的事，念及另一个觊觎程希的人，宋远清，便倾身又覆了上去。可到底心疼她，瞧她浑身绵软无力，便换了战场，将她轻放到羽毛一般的床上，轻柔呵护了起来。
在那些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了。
程希走出卧室，魏成意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向她迎来，一双手自然放在她腰上轻揉了起来：“有哪儿不适吗，小希？”
程希没好气瞪他一眼，道：“你觉得呢？”
“晚上我叫个技师来家中给你按按吧？”
“您可真是好心呐。”程希一把掀开他的手。
“对不起，小希...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程希叹口气，托起魏成意的脸颊，道：“你忘了我同你说的话了吗？”
“没有...我爱你，小希。”
原本还想好好训斥规劝一番，见他满脸愧疚，程希也不忍再多说什么，道：“算了，上班去吧。”说罢，伸手替他最后捋了捋西服。
目送魏成意出门后，程希捂嘴偷笑起来，其实她心里是美滋滋的。这样的日子让她又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桃园，不，比那时要更好，现在的他们才像是这世间万千普通夫妻中的一对。只是笑着笑着，神情便落寞了下来。
因为她看见了日子上方那大写的数字，就像高考前冲刺的那段时间，每天一进教室，便能看见黑板下方那个醒目的数字，日子在不断前进，而数字在不断倒退。她的心没有滚进前进的时间长河里，而是被那倒退的数字给绊住了，惊慌，失措，而现在还多了份无助。
时隔这么多年，她再一次回到高考的战场上了，只是这次要测试的学科只有一门，那就是离别。
世界对待每一份心情都是公平的，清晨太阳依旧划破云层，向大地挥洒出万丈霞光，夜间，月亮不知何时悄悄挂上了枝头，遮遮掩掩露出一半，像摔断的银项圈一样，捡起一半挂在了天上，与两点银耳钉般的星光一起装扮着夜色。
世界有美色，而时间显忧色，程希就这么被两者裹挟着不情不愿向前慢慢走去。
这日，在饭桌上，魏成意跟程希说，明晚他要回家一趟，父亲从英国回来有些时日了，打算在明晚替他补办一个生日家宴，距上一次他们两父子坐在一起吃饭还是出绯闻那夜了，时隔太久，并不好推拒。
程希夹了筷菜放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后问，唐婉会去吗？魏成意说父亲没明说是否会邀请唐家，但他猜想大约会去，父亲不会浪费这样一个撮合他们的好机会。
程希点点头，闷头吃菜，半晌才道了句，去吧，少喝点酒，早点回来。魏成意放下筷子，拥住她，头抵着她的头，声音掷地有声，他说小希，你放心，这次什么事都不会再有，我找到了回家的路，不管去哪里都会很快回来。
当晚魏成意在书房加班的时候，程希独自躺在床上将有关唐婉的视频翻出来看了个遍，不管怎么看，都挑不出任何一点毛病，那张脸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面部平整找不到瑕疵，多么完美的一个人啊。
但成意不是说了吗，太完美的东西就会像假的。
程希嘴里不停默念着这句话，像哼着一首安眠曲般，轻轻将自己哄睡着了。等魏成意上床时，就摸到个蜷成一团，像只猫儿般的身体，他轻轻凑近，发现安睡的那人睡得并不安稳，眼皮像雷达一般快速跳动着，不知在梦中探到了什么，竟如此不安。魏成意轻轻叹口气，伸手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像环抱圈住杏杏一样，连带着将她的噩梦也圈进了怀里，温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