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脸上一热:“没有……他送我过来的,可能……觉得就这样把我丢下有点过分,毕竟……同事一场嘛。”
杨书琴轻笑一声:“他刚才离开时是多么生气,如果不是在乎你,怎会又打电话过来找你,肯定是想回去接你吧。”
文清点了点头——她无法否认作为母亲的杨书琴对儿子的了解。
“你们之间……到底……”文清想着转移话题。
杨书琴沉默了一会儿,眼睛一直注视着前方,似乎专注着开车,没有听到她的话。文清也沉默着。
“当年……我是不得已才离开他们的……”
杨书琴忽然说道,仿佛这些话已被放在很深很深的地方,需要一些时间去一点一点地把它们翻出来。
“欧阳他爸爸染上赌瘾,把家里的所有积蓄挥霍一空,原来脾气非常温和的他变得异常暴躁,心情不好时就酗酒,然后……大打出手……我辛苦工作赚来的钱也经常被他拿去赌,没办法,家里得生活,孩子得养,每次领回工资,我都得换着地方偷偷藏着。”
顿了顿,杨书琴继续说道:“他找不到钱,就对我发脾气,又打又骂……一开始还只是用手打,有时喝着酒,就直接拿起酒瓶砸过来……后来发展到身边有什么东西都能随手拿起来就打……”
她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仿佛是在讲着别人的故事。
“好几次,要不是欧阳他爷爷拦着,我早就被打死了……”
文清静静地听着,心里却被深深地震撼着——眼前这位举止优雅,谈吐悠闲的女人,当年在那个家庭里竟有一段如此刻骨铭心的经历……更恰当一点说,是遭遇!文清忍不住地问了句:“后来呢……”
“后来……要是换成现在,我想,我会继续忍耐下去,直到哪一天被他打得起不来,不为自己,只为孩子。可是……那时还年轻,考虑不了那么多,只想着尽快逃离他的魔掌,逃离他的控制……那年,欧阳才6岁……”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所有的往事在她口中娓娓道来,似乎与她无关,只有说到欧阳才会让她的情绪产生波澜。
“从老家来到安城,我找了份茶叶销售的工作,认识了琪琪她爸爸邵振邦。“
文清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了看她,杨书琴似乎察觉到她的惊讶,回头看文清一眼,笑了笑,点点头说道:“是,就是邵氏的邵振邦。”
安城以盛产茶叶闻名,很多安城人都从事着与茶叶有关的生产、制作、销售的工作,更是有许许多多的茶商和茶业公司,其中以王氏的‘十里香’茶业和邵氏的‘天祥’最为突出。特别是邵氏,除了‘天祥’以外,还有多个子公司,在全国也有多家分公司,在安城可以说是茶业界的龙头。文清没想到杨书琴身后会这样的背景。
杨书琴继续道:“他是茶店的熟客,渐渐熟了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是茶店的幕后老板。他知道了我的遭遇,很同情我,常来找我喝茶聊天,后来还升我做店长……渐渐安定下来后,我越发想念孩子,经常偷偷打听家里的情况,后来就听说……欧阳他爸爸在一次喝酒后掉进水库里……”
文清听到这里,心里一阵揪心的疼痛,为欧阳——年幼的他接连遭遇母亲的离家,父亲的溺亡,那时的他该会有多么的绝望……
杨书琴叹了口气,继续回忆着往事:“我想把欧阳接来安城,但他爷爷对我当初的抛家弃子耿耿于怀,把我拒之门外……后来我寄了几次钱回去,他爷爷又都给我退了回来,甚至于后来,都不让我去看欧阳……我终于为我当初的一时冲动付出了代价……”
车进了龙桥服务区,停了下来。杨书琴往座位上靠了靠,望着窗外出神,似乎是在调整自己的情绪。
文清推开车门说道:“我去给你买瓶水……”刚要下车,就被杨书琴拉住了。
“不用了,谢谢。”杨书琴顿了顿,看着文清淡淡一笑,“这么多年,从来没跟谁聊过这些往事,谢谢你能这么耐心地听我唠叨。”
“怎么会……我跟欧阳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他帮过我很多,我跟他是同事,也是朋友……我也想多了解他的一些过往。他平时大大咧咧的,爱开玩笑,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但实际上是一个对朋友非常热心,很值得交的一个朋友。所以……我也希望能帮他做些什么。”
杨书琴微笑着看着文清:“虽然我不知道欧阳这些年过得怎样,但看到他身边有你这样的朋友,我真的很开心,也放心多了。”
车子启动,继续上路。
文清欲言又止,杨书琴看在眼里,笑道:“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我听邵琪说过,欧阳后来有一段时间在邵家待过?”
杨书琴轻笑一声:“看来琪琪跟你也挺聊得来的,连这些也都跟你说了。”
沉思片刻,杨书琴接道:“欧阳他爷爷不再让我去看欧阳,我只能回到安城,希望哪一天,他爷爷能回心转意,让我能和欧阳团聚……这段时间,琪琪她爸爸经常来安慰我,开导我,让我非常感动。所以……后来他向我表白的时候,我也接受了他。虽然他的家人一开始非常反对,但在他的一再坚持下,他的家人慢慢也接受了我。再后来,就有了琪琪。到了琪琪5岁那年,欧阳的爷爷也过世了,我就把欧阳接来邵家。”
“琪琪她爸爸没意见?”文清不由得问道。
杨书琴笑了笑:“他是真心对我好,他没意见。”
顿了顿,她渐渐收敛了笑容,继续说道:“只是……他的家人有意见。不过,在他的坚持下,他的家人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但他的家人对欧阳从来都没有好脸色。所以……后来欧阳读大学的时候,不喜欢回来,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吧。”
“欧阳搬出来之后,你就再也没见过他?”
“有……知道他在‘晨风’工作,我曾到他们公司楼下偷偷看过他,只是他不知道而已。我不敢去见他,因为我知道,我当年冲动之下弃他不顾,离开那个家,确实没有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太自私了。现在,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怪他呢……不过,见他现在生活得挺好的,我也多少感到欣慰。只要他过得好,我还奢求什么呢!”
文清看了看她,不由得打心眼里佩服这个女人,或许,这就是作为母亲的伟大之处吧。心里不由暗下决心,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尽力帮他们母子重归于好。
车下了高速,很快到了“丽景雅苑”。
“阿姨,上去喝杯茶吧。”
杨书琴微微一笑:“下次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去办……以后有空的时候来找阿姨聊天。”
“嗯,好。那有空再聊,拜拜!”
“文清……”杨书琴叫住推开车门的文清。
文清回头看着杨书琴。
“文清,看得出,你和欧阳关系挺好的,阿姨想请你帮个忙……可能的话,帮我多照顾一下欧阳……”
文清看了看杨书琴,顿了顿,微微地点点头说道:“好……阿姨,我……尽量……”
“谢谢……你真是个善良的孩子,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文清温柔地笑了笑:“阿姨,路上开慢点,拜拜!”
“拜拜!”
回到家里,文清回想着过去的这一天,想到欧阳从小到大的经历,忽然感觉自己幸运多了。虽然父亲早早地离开自己,但毕竟和母亲、弟弟始终能在一起,算是一个完整的家。可欧阳呢,早年母亲离家,紧接着遭遇父亲的溺亡,后来又在邵家寄人篱下——想到这些,想到欧阳,一阵心疼……
一下午,文清时不时地看看手机,只是这个下午,除了收到弟弟发过来说到学校的信息以外,她的手机像是坏了一样,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平时经常收到的广告短信或微信都没有。
文清有些魂不守舍,像是在等着谁的来电或消息……
生命中,需要等待的东西很多,仿佛人的一生都在等待中度过。小时候,我们等待着某一天长大;长大后,我们又在等待着成年;成年后,我等待的似乎只有老去的夕阳——而此时的文清,却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她就在这未知的等待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文清从沉睡中唤醒。
看到电话上显示的来电,文清一下子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是欧阳。
文清接通了电话,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请问,您是文清吗?”
“我……我是……您是……”文清又重新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名字,确认是欧阳无误,心里忐忑不安。
“噢,您好。我是7点酒吧的服务生,这边有一位先生喝醉了,叫不醒他,我们只好用他的手机打电话找他朋友来接他回去。他最近的通话记录里,连着好几个都是您的名字,我想,您应该是他重要的人吧,所以,就直接打给您了,您……能不能过来接他一下?”
“哦,好,麻烦您先帮我照顾好他,我马上过去。”
文清挂完电话,一看时间,自己这一觉竟已睡到晚上十点多。
“他怎么自己一个人喝醉了……不对,最近通话记录都是我的名字?除了今天白天在车上一个电话,最近好像也没怎么通过电话呀……算了,别想了,还是先过去看看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