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陈封一惊,立时便坐直了腰,道:“当今与纪清说了什么?”
程备道:“当今对赵竖言道,读书至后汉王仲任之《论衡》,其间有不可解之处,乃宣纪清。待纪清至,初时确是与当今论文,哪知随后便寻了个由头,将赵竖打发出去。当今与纪清独处有时,并无人知晓说了什么。”
陈封沉吟片刻,冷笑道:“赵竖颇为晓事,禀的妥当。当今年纪虽小,心却不小。这是不将我放在眼中了。我罚了他两次,他心中不服,便要与我生事。他未必便当真有事,却是有意做与我看的。”
程备道:“太尉论的极是。当今年少,难免孩子心性,未必便要如何。他毕竟是九五之尊,太尉还当稍存体面才是。”
陈封道:“哼。虽是如此,然我若稍加宽待,只怕他便要愈加放肆,日后更难收拾。此事你不必理会,我自处置便是。”说罢高声道:“来人。”
门开处,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干办闪身进屋,躬身施礼道:“太保有何吩咐?”
陈封道:“王贵,还有几起官员候见?该要见哪个了?”
王贵道:“禀太保,还有三五起官员候见。太保见过一起,又来一起,一时也难尽数。太常寺常寺卿等了有时候了,论理太保该见常寺卿了。但户部陆尚书才到,请见太保,正在厢房等候。先见哪一位,请太保示下。”
陈封道:“哦,陆部堂到了?说要见我?陆部堂德高望重,岂能教陆部堂等候?嗯,王贵,且请陆部堂进来,你知会常太常,烦他再等一时。待我见了陆部堂,便见常太常。”
王贵躬身道:“是。”便欲退出,忽听陈封又唤一声:“王贵。”又急回身垂手恭听。
陈封道:“你亲去一趟宝文阁,唤宝文阁待制纪清来。只说我要见他,请他速至,不得耽搁。”
王贵又应一声“是。”才退出屋去。
不一时便见陆纶摇摇摆摆走进屋来。陆纶年过六十,须发皆白,然如此热的天里,却仍是冠带袍服,一丝不苟。进了屋来,陆纶觑眼上瞧,仔细找到陈封,这才起手作礼,道:“见过陈太保。”
陈封急起身相迎,趋至陆纶身前,先还一礼,又扶住陆纶道:“陆公不必多礼。这大热的天,陆公有年纪的人了,何苦亲自跑这一趟?不论遣哪一位侍郎来也是一样的。若不得闲,便唤陈某到户部去也使得的。倘若陆公身子热出病来,便是陈某的罪过了,秦璧城也不能饶我。”
陆纶呵呵笑道:“老夫年纪虽长,却是尚书省属部官员;陈太保年纪虽轻,却是执政中枢,岂有教陈太保奔波的道理?陈太保是我郑国柱石,身担重担,政事繁杂,老夫岂敢倚老卖老?”
程备与陆纶见礼已毕,陈封扶陆纶至右首椅上坐了,自踅到窗边,从几上提起茶瓯子,向盏中斟凉茶。才斟了一半却又停住,道:“我却忘了,只因天热,我这里多备凉茶,却不知陆公可喝得凉茶?”
陆纶道:“多谢陈太保。我年老体弱,脾胃不耐,实喝不得凉茶。也不敢受陈太保亲自斟茶。”
陈封笑道:“我是晚辈,这算得什么?”说罢放下茶盏,回身唤内侍为陆纶上热茶。吩咐已毕,才在左首椅子上坐了,程备在下首相陪。陈封笑道:“我郑国正为有陆公这等一心为国的重臣才得兴盛,我算得什么,不过劳碌命罢了。却不知陆公今日亲自到政事堂来,所为何事?”
陆纶道:“陈太保日理万机,陆某便不赘言了。陆某此来,自然是为户部的事。今年自五月入夏以来,各地少雨,六月至今,我郑国四方更是一雨难求。都畿、都东、都西、河北、河东诸郡接连上疏,田间秧苗已见枯萎之象。永兴、秦凤虽曾下过两场雨,却只怕连地皮也未曾湿透。旱情已现,若再如此下去,只怕今年颗粒难收。”
“这事本不该我户部来管,但若当真欠收,到时非但收不上税米,只怕还要我户部开仓赈济,我便不能不闻不问了。嗯,我却忘了,圣上去年登基,免了今年天下钱粮,旱与不旱,今年终究是无粮可收了。陈太保是武将,管着天下兵马,粮草又是兵家大事,自然知晓。我郑国不过两三年没有战事,但前些年几场大战,已将仓中存粮消耗殆尽。若非陈太保亲自收了巴蜀这膏腴之地,只怕前年河北那一战,便难以支应了。”
“战事了结至今已收了三年粮,今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收上粮来了。只这三年,却难将我郑国各处的粮仓填满。我郑国连年征伐不休,大战不断,是以朝廷法度,各州郡但收上税粮,须先紧着各处大军粮仓,而后再运送梁都、州府库仓。如今禁军粮仓尚未填满,朝廷与各地州府哪有余粮?去年朝廷又新征募了十万兵丁,如今还在练兵。纵不打仗,五十万禁军也还是要养的。”
“钱粮是朝廷根本大事,不容轻忽。我恐陈太保是将军出身,不大理会钱粮俗事,这才特特来禀与陈太保。若到了秋天,各地旱荒,收不上粮来,朝廷无税可收本是小事,再开仓赈济才是大事。我见各地奏报已有了几遭,朝廷却如未闻一般,并无举措,却不知为何。如今收上来的税粮已分作军粮与民粮,军粮尚不够禁军开销,民粮也断然不够赈济之用的。若到了秋天之时再想钱粮之事便晚了。倘若被燕楚得了消息,竟起兵来犯,才是我郑国之大事也。”
陈封早已皱起了眉头,看看程备,只见程备微微摇头,遂心中了然,便高声唤道:“来人。”屋门立时便开,进来的却非王贵,而是一个小黄门。陈封道:“去南屋请崔左丞、裴右丞过来,只说有事相商。嗯,再请曾中书也一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