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正隆元年五月,五月初三日太上皇驾崩于景福殿,享年七十有三。少帝上谥号为“昭皇帝”,庙号“高宗”。因郑国尚俭,冰窖之中存冰不多,值五月天气炎热,太上皇遗体不能久存,遂于五月十八日送入陵寝地宫之中存放,是为停灵。依周礼须停灵七个月,再行殡葬之礼。
郑国素来以孝治天下,况少帝年幼,若不依周礼守丧不足为天下之表,群臣遂议定少帝须严守周礼,守丧二十七个月,不能以日代月。守丧期间,少帝须深居简出,读书自省,不得以声色自娱,亦不得处置政事。其间国事悉由政事堂四位辅政大臣处置,不必再禀与少帝。
至六月,一日陈封查看起居注,见少帝于某夜临幸一宫女,大怒。遂邀崔言同至紫宸殿,再请两位翰林院经筵讲官入见,训斥少帝一个时辰有余。少帝只唯唯肃立,不敢啧声。陈封罚少帝一月不得出紫宸殿,少帝不敢辩,唯有遵从。
六月未了,时任紫宸殿左侍禁赵竖密禀陈封,言某夜少帝见并无史官跟随,竟又幸宫女,紫宸殿众内侍苦劝不住,只得来禀。陈封怒极,独自至紫宸殿,厉声斥少帝如子嗣,虽史官在侧亦无所敛。少帝垂首立听,不敢稍动,久之,手脚僵冷。陈封罚少帝三月不得出紫宸殿,不得接见外臣。少帝垂泣,伏地乞免,陈封不为所动,拂袖而去。
自陈封入值政事堂,政事堂便分了南北两房,几位相公中书仍在南房,陈封却占了北房。初时到政事堂的官员,文官仍顺脚走南房,武将却多入北房。渐渐有许多文官竟也入北房禀事,却原来许多政事南房不能了结,议够多时仍要禀陈封方能处置。若不禀陈封自行处置,便多有阻碍,反耽搁了时日。反是陈封处置政事,无人敢阻;所批条文,无不奉行。因此政事施行十分便捷,官员便愈多入北房。
到了正隆年间,朝中官员入政事堂禀事,不论文武,已是先入北房,先禀陈封了。政事日繁,陈封已无暇分身,便将程备召入政事堂中,协理政务。程备虽无文官职分,也无中枢名分,却也只得将值房搬到政事堂中。如此,禁军都宣抚使司诸事也要到政事堂来禀,都宣抚使司衙门反倒渐渐荒废了。再过些时日,秦玉闲暇时也要到政事堂协理政务,禁军中的两个将领,竟成了没有名分的宰相。而北房,竟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政事堂中的议事厅。
刚入七月,天似下火一般热,一个太阳悬在天上,便如同满天都是烈日一般,教人抬不起头来。政事堂这五间正房,只东边一面开窗,不得通风。因此各房虽是窗扇大开,也未上窗纱窗屉,屋里仍是极为闷热。今年窖中存冰都用在了太上皇遗骸存放上,是以房中也没了冰块镇暑去热,便愈加暑热难耐。
政事堂中仍是人来人往,穿梭不休。一众书办干办虽都热得满身大汗,衣冠却也不敢乱了一丝一毫。北屋内陈封手中折扇摇个不停,身上三品紫袍玉带却也不曾乱了分毫,只未戴幞头而已。
这屋内陈设早换了模样。未设床榻,也不设主位,靠北墙正对门处放了一张紫檀条案,案上中央摆了一尊青玉三足古鼎,两边各有一座三尺余高的赤铜仙鹤香炉。因陈封嫌热,此时并未燃香。案上方墙壁上挂了一卷红日初升祥云瑞鹤图轴,两边楹联写道:泽润九州开盛世、德敷四海启宏图。上悬一块赤地金匾,上书四个颜体大字“承天抚民”,字迹浑厚,风骨暗藏,却是陈封亲笔所题。
地下相对摆两排各六张紫檀官帽椅,每两椅之间设一方几。西边靠墙是一排通天书架,架上书籍卷牍层层叠叠,满满当当,间中并无一个玩物。书架下左右各有一副桌椅,桌上文房四宝俱全。东边窗下又是一排六张矮背官帽椅,陈封便坐在第一张椅上,背对窗口。
程备坐椅与陈封相隔两张椅子,也在窗口。如今程备官居从三品,也穿紫袍,只是他热得难耐,衣领稍稍松散了些,阔袖也已挽起到肘上,露出里面白色小衣来。程备喝了一口凉茶,又将折扇摇得飞快,口中低声道:“适才赵竖遣了小黄门来禀我,这几日当今收敛了许多,虽仍不大读书,但几位师傅与经筵讲官授书时,也能安心静听,虚应故事。只天气热,当今也有些烦躁,动辄摔杯砸盏、责罚内侍,却也不敢高声。”
只说了几句便觉口干,程备遂将盏中凉茶一饮而尽,才又接道:“高都知恐当今年少气血旺盛,紫宸殿当值的宫女,但有些姿色的,便打发的远远的,是以这些时日当今并未犯过。当今这个年纪,这些事原非了不得之事,只是赶上国丧,便不得不约束一二了。待到守孝期满,还该寻一妥当人选为后才好。”
陈封道:“这事我去年便想到了,只是你我家中,并秦璧城家里,并无合适的女子,便耽搁了下来。如今太上皇驾崩,便又要等上两年有余。当今年少,哪有不贪腥的?倘若再过上半年出了这等事,我也不去说他。如今太上皇尸骨未寒,他便忍不得,又记在起居注里,倘若传扬开去,如何能教天下敬服?我岂能不管教他?所幸太上皇丧期还有两年,皇后的人选便慢慢寻去也不迟。”
程备道:“正是如此,皇后若选了旁人,岂不教当今平白得一臂助?”
陈封连连打扇,道:“只这些许小事,赵竖何苦遣人特特来禀?莫非他有意要为当今说情?”
程备道:“这些确是小事,我见太尉心烦,才未提及。赵竖遣人来禀,实是为另一事。昨日申时,当今只作读书未解,遣内侍至宝文阁,宣了当今原在东宫时的太子詹事,现任宝文阁待制纪清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