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有新的订单哦！”一个柔美的系统提示声音响起。
刘昊戴着破损的头盔，穿着一身泥土的外卖服，点击查看新的订单。是送往齐门路苏村农商的订单，送餐地点刚好是刘昊老婆孙燕燕上班的地方。
刘昊看到地址的那一刹，心神一荡，犹豫了一秒后，但还是点了接单。
台风还在继续，虽然没有昨天晚上那么猛烈，但依然破坏力十足。
眼见送餐时间又快要到了，刘昊不顾恶劣的天气，拧紧油门，顶着风雨拼命地赶往苏村农商行。
“您好！谁定的喜茶到了?”刘昊在苏村农商行休息区大声叫道。
休息区中间，一对男女正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男的穿着一席正装，梳着一个大背头，整个人看上去油头粉面。女的也是一身职业装，面容姣好，身材也不错。
两人听到叫声，纷纷转头看向刘昊。
男的看了一眼说：“现在外卖小哥业务还挺熟练的嘛，居然能找到我们休息室，我还担心他送到大厅去呢。”
颇有姿色的女生也瞥了一眼刘昊，脸色微变，紧张地微微咬着下嘴唇，一声不吭。这个女生正是刘昊的老婆孙燕燕，旁边有说有笑的正装男，则是农商行新上任的副行长。
年轻副行长冲着刘昊叫道：“这边！”
“您好，你订的喜茶！”刘昊把喜茶递给正装男，用余光扫了一眼旁边的孙燕燕，没有丝毫逗留就匆匆离开了。
刘昊假装淡定地跑出了休息室，然而门口的台阶太滑了。刘昊一个不注意就在门口台阶上，狠狠地摔了一跤。
门口的银行职员想上去扶一把，刘昊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刘昊起身时偷偷回望屋内，孙燕燕和副行长依然有说有笑地聊着天。
刘昊看见，孙燕燕仰着头，她开心明媚的脸是刘昊未曾见过的阳光，她熠熠闪烁的眼中是刘昊不曾见过的星辰。
艰难爬起的刘昊心中只觉：”你高高在上，仰着的头从来不会低下，眼中满是星辰大海，却从未注意在你脚下，我是多么的卑微！”
深夜台风依旧肆虐，空无一人的街道，一道蓝色闪光逆风而行，疾驰而过。
刘昊一边快速地开着小电驴，一边搜肠刮肚地回想着：“燕子旁边的那男人是谁，为什么我总感觉在哪里见过，可怎么都想不起来呢。”
刘昊忽然眼前一亮，仿佛想起来什么，是他！就在刘昊分神之际，一个大型运土车向刘昊冲了过来，瞬间一道强烈的白光填满了刘昊的整个视野。
“轰”的一声巨响！巨大的声响，仿佛让暴雨都停滞了，那一刹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死寂！
滴答滴答......随着雨滴声逐渐地恢复，时间的齿轮也再次开始转动起来。湿漉漉的街道上，伴随着七里哐啷的声音，无数的零件和外卖撒了一地。
刘昊努力抬起头，看着撒了一地的外卖，心想：“干，又要被投诉了，看来外卖也没法送了......”
随着雨水和红色的血水逐渐淹没视线，刘昊开始陷入回忆。
那是刘昊和燕子第一次见面，他们相谈甚欢。孙燕燕大学刚毕业，整个人还透露着学生的青涩。而刘昊马上就三十岁了，他只想尽快找个差不多的对象，结婚生子。不知是情投意合，还是彼此都有强烈的结婚意愿，刘昊和孙燕燕很快确定了关系。
确定关系后，孙燕燕说在工作前，约好同学一起去毕业旅行。刘昊想要陪她一起，被孙燕燕拒绝了。孙燕燕说去的都是她大学同学，她带男朋友不太好，会被同学们说闲话。
刘昊觉得孙燕燕说的也对，自己毕竟是个外人，参加人家同学的毕业旅行，确实不好。所以刘昊没有陪孙燕燕一起去毕业旅行。
孙燕燕毕业旅行期间，刘昊时刻关注着她的朋友圈状态。孙燕燕发的每一张照片，每一个视频，刘昊都会仔仔细细看上好几遍。
其中一张孙燕燕和几个女同学的合照，引起了刘昊的注意。照片里孙燕燕几人背后的黑色玻璃有点反光，玻璃中能隐约看见一个男子身影。那个男子似乎和孙燕燕他们很熟，反光中依稀能看出他在和孙燕燕她们正在做亲密互动。
这时刘昊忽然意识到，那张合照中玻璃里的男子，不正是今天在休息室和孙燕燕聊天的那个男的吗！
不知过了多久，刘昊意识逐渐恢复。怎么有人哭泣的声音，这声音好熟悉，是妈。还有一个女的说话的声音，好像是燕子。
刘昊视线渐渐恢复，怎么雾蒙蒙的，是被撞后的后遗症吗？刘昊看向哭泣的母亲，还有在说话的燕子，她们怎么都怪怪的？妈和燕子怎么都变成白色人影了，还有在妈旁边的那个人影，是爸。
透过白色人影，刘昊只能依稀的可以看出人的形体动作。刘昊完全看不清他们的脸，但依然可以辨别出所有人。
刘昊十分诧异：“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都变成白色人影了？而且这个视角也很奇怪，怎么是俯视？”
渐渐，刘昊的听觉也恢复了，已经能听清孙燕燕在说什么了。
“妈，放弃吧！医生都说已经救不过来了，现在只是拖着一口气而已。”孙燕燕冷漠地说道。
“可是...可是昊子他，他才35岁啊，难道就这么放弃了吗？”周春凤带着哭腔不甘地说。
孙燕燕说：“天灾人祸，谁也不愿意的。”
周春凤抬起脸，带着期盼的口气：“那你说，我们把昊子转到上海的医院，是不是还有希望？”
孙燕燕有点不耐烦说：“没可能的，刘昊还没到上海，就可能死在半路上了。刚才医生不也说了嘛！”
“可昊子他，他还在这么年轻啊，豆豆也还那么小......”周春凤再一次倚在刘军怀里痛哭起来。
孙燕燕神情冷漠：“放弃吧！让刘昊也少受点罪，就让他安心去吧！”
听到孙燕燕的话，周春凤哭得更厉害了，刘军脸色铁青，眼睛布满血丝愤怒地瞪着孙燕燕，嘴巴也不住地颤抖着。
刘军一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一边安慰周春凤：“春凤，没事的，至少我们还有豆豆。”
孙燕燕淡淡地说：“豆豆，以后也不需要你们照顾了！”
刘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颤颤巍巍地说：“燕子，你说什么，爸刚才没听清楚？”
“我说，豆豆以后我照顾，你们就回黄海县老家，安心养老就行。”
“孙燕燕，你...你什么意思？”刘军极力地压制着心中的怒火。
“我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豆豆以后我照顾，你们不要过来了！”
刘军再也抑制不住愤怒，对着孙燕燕大声咆哮道：“孙燕燕，你他妈的把话说清楚。豆豆是我们孙子，凭什么不让我们过来看他？就算你是他妈，也没有资格不让我们看亲孙子！”
周春凤抬起头，也是满脸疑惑地看着孙燕燕。
本来乖巧地吃着棒棒糖的豆豆，看到刘军生气，被吓得躲到孙燕燕身后。
“妈妈，妈妈，爷爷怎么了？”豆豆怯生生地躲在孙燕燕背后问。
孙燕燕哄着豆豆说：“豆豆，爷爷没事。你先出去，在门口等妈妈。你听话的话，待会妈妈带你去买玩具。”
豆豆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走出病房，乖乖坐到门口的凳子上。
“因为豆豆不是刘昊的孩子。”孙燕燕从包里拿出一份报告递给刘军，“本来我想找个时间和刘昊说这事的，顺便和他把离婚手续给办了。但还没来得及，他就......”
刘军哆哆嗦嗦地接过报告：“你说什么？”
“这是我上个月刚做的亲子鉴定报告，报告上写得很清楚，刘昊和刘予涵没有亲子关系。”
周春凤忽然像是发了疯一样，从刘军手里抢过报告，迅速翻到报告最后，上面赫然写着：“排除刘昊是刘予涵的生物学父亲！”
周春凤魂像被瞬间抽掉一样，两眼呆滞，嘴里不由自主地念叨着：“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儿子车祸已经无力回天，自己含辛茹苦带长大的孙子居然不是儿子亲生的，周春凤感觉自己一瞬间跌入了无尽深渊。
周春凤拿着报告，拉住孙燕燕的手：“燕子，你告诉妈，你告诉妈。你是在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是吧？一定是的！”
孙燕燕一声不吱，默默地抽出被周春凤拽住的手，缓缓往门口退去。
周春凤茫然地拿着报告，晃荡着向左边看看，又转向右边看看，痴痴地笑了几声。忽然，周春凤像着魔一样，咬牙切齿地把手上的报告撕得粉碎，又把撕碎的报告全部砸到孙燕燕的脸上。
周春凤仿佛出栏的斗牛，猛地冲向孙燕燕，但被刘军从身后死死抱住。
周春凤披头散发，宛如厉鬼冲着孙燕燕嘶吼道：“孙燕燕，你这个天杀的贱人、婊子、狗娘养的东西！我们全家瞎了眼了，平时我们拿你当亲生女儿照顾，你居然这么对我们。你他妈就是没心没肺的狗东西，你和你姘头就是一对狗杂种，你们都不得好死！孙燕燕，你们不得好死......”
孙燕燕一看形势不对，吓得立刻退到病房外，还把坐在凳子上的豆豆拉到自己的身前。
这一幕幕，一句句，刘昊都用上帝视角看的清清楚楚，听得真真切切。
刘昊无数次怒吼，无数次咆哮，无数次想爬起身冲向孙燕燕，可是都是徒劳的。刘昊绝望地看着刘军暴怒，看着周春凤癫狂，自己却无能为力。
“爸，妈，孩儿不孝！是我对不起你们！这辈子没有机会报答你们了！”刘昊万念俱灰地说着。
随着长长的一声滴——，伴随着刘昊心灰意冷，心电监护仪的波浪线也被拉平。
周春凤抱着病床上的刘昊，失声痛哭，悲痛欲绝地哀嚎：“昊子啊！”
刘军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抱着刘昊泣不成声：“儿子啊！我的儿子啊！”
“老天爷啊，你是要绝我们刘家的后啊......”一声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哀嚎，只叹此时心碎无声，否则天地皆失色！
孙燕燕远远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刘昊，叹了口气，眼中哀伤一闪而过。孙燕燕牵着豆豆的手，慢慢地向医院门口走去。
“妈妈，我们不等等爸爸，奶奶，还有爷爷他们了吗？”豆豆抬起小脸小声问道。
孙燕燕没有说话，一边往医院外走去，一边想起刚才她和医生的对话。
“医生，我老公还有救吗？”
“微乎其微，现在就是吊着一口气。如果转去上海人民医院，或许有一线生机，但大概率会死在半途上。”
“哦，那他现在还有意识吗，能听到我们说话吗？”
“人即使陷入深度昏迷，潜意识还是有可能听到家人呼唤的。毕竟医学上也有家人陪伴，唤醒多年植物人的案例。你们尝试看看吧，病人如果有强烈的求生欲望，说不定会发生奇迹呢！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下，病人在监护室每天都花费不菲，而且这个状态不知道会持续多久，你尽量多准备点资金。”
“医生，我明白了......”
父母的痛不欲生，妻子孙燕燕薄情寡义......刘昊愤怒，绝望，无助，以及心中无穷无尽的不甘。
“算了，累了，毁灭吧！“本来心如死灰的刘昊，心底最深处的屈辱与愤恨再次激起他强烈的求生欲。
刘昊歇斯底里地怒吼着：“可是我又好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渐渐，刘昊的意识被虚无笼罩，就在意识即将泯灭时，刘昊轻声念叨：
“如果，如果能重新来过，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