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村新区，饱了吗外卖站点门口。
一堆外卖小哥靠在自蓝色战车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外卖小哥们大多都像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
“干！一上午才接十几单，这还玩屁啊！”中年胖子男子埋怨道。
说话的胖子名叫王建成，四十出头。王建成虽然有点油腻，但并不很邋遢，反而带着点领导范。
王胖子抽了口烟：“昊子，你呢？”
蹲在马路牙子上黑瘦男子微微抬头，瞥了一眼王建成。蹲着的男子名叫刘昊，今年三十五岁，互联网新一届“毕业生“。
刘昊宽额头、高鼻梁、嘴巴微突，脸颊也有点凹陷，俨然一副短命鬼的样子。一双深邃的眼睛中充斥着无奈和疲惫。刘昊的皮肤被晒成古铜色，脖子和手臂上的皮肤都有不同程度的皲裂。
刘昊嘬了口烟，缓缓吐出：“也不如之前，不过四十单！”
“牛啊，昊子！就这行情，你一上午还能干这些。你咋弄的，也教教我呗！”王胖子一脸谄媚道。
刘昊平静地说：“这有啥难的！你夜里十二点到人民路万太高档公寓，那里是网红基地，清一色的年轻夜猫子。他们喜欢点夜宵，你在那蹲2小时，少说能十几单，还有深夜补贴。
早上六点，你去实验中学附近住宅区，那边都是有孩子的中产。他们没时间做早饭，早上点外卖很多，能接个十几单。再加上中午在产业园这边接的单子，这一上午干下来，怎么都要四十单起步。”
“靠，你这真时间管理大师啊！不愧是互联网大厂996卷出来的人才，送个外卖都这么卷！一个月时间，就把这一片人群特点、消费习惯摸得透透的！”王胖子调侃道。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这个在bAt三家互联网大厂浸染小半辈子的领导。什么用户颗粒度，客户认知，人群调性......这些不都是刻在你们dNA里的嘛！我这操作在你眼里，不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
王胖子尴尬一笑：“你也知道，那些大厂这些黑话不过是互联网人的接头暗号。真执行起来，谁这么搞，谁嗝屁！”
“互联网人用黑话交流，不过是确定你是不是自己人。对上了，无内鬼交易继续。对不上，和外人用黑话，就是为了让他们听得云里雾里，彰显你高逼格的同时，还保证互联网圈子的神秘性！”
“这社会，你不说点别人听不懂的，怎么让外人感觉你高大上，怎么忽悠投资人啊！靠的就是制造信息差、认知差，来赚钱的。”
“就像当年水立方外立面材料，你说用的是低密度耐热性pVc聚苯乙烯。领导听了后都觉得你们很专业、很高端。可你要是和他们说这个材料，还有一个通俗的名字——塑料薄膜。你猜结果会怎样？”
刘昊鼓掌道：“不愧是互联网大厂前高管！我说我在互联网那么多年，大家怎么都喜欢说些别人听不懂的。听你这一席话，瞬间解开了我多年的困惑。难怪你是领导，我就是个执行的，终究是我格局太小！”
王胖子大笑着摆了摆手，明显刘昊吹捧他的话，还是让王胖子很受用的。王胖子仿佛梦回当年，自己随便说两句，下面一片清北复交的高材生拍手叫好。
“那会，真好！”胖子低喃了一句。
“话说，昊子，你这样真顶得住？”
刘昊对着天空吐出一大口烟，无奈地说：“顶不住也要顶啊！每个月房贷6000，车贷4000，各种生活开销怎么都得四五千。还有孩子保险费、学费......简历投了无数，都石沉大海。在家半年，我那点积蓄也快见底了。这不，只好出来送外卖补贴家用。”
“不至于吧，昊子？怎么说你也在互联网大厂摸爬滚打了十来年，积蓄才这点吗？你被裁那会，年薪有三四十个w了吧？”
“呵！”昊子冷笑一声：“离职那会是接近四十万，可这也是熬了十年，干到设计组长，才熬到这个薪资的。这薪资拿了还没两年，就遇到经济危机和互联网热潮褪却双重debuff。”
“而且我家里那位，知道我工资涨了，消费自然也要水涨船高。去年年底我年终奖一到位，她就去提了一辆奔驰。一分钱没给我剩，还给我留了十来万的车贷。”
王胖子点了点头：“女人嘛，都一样。我家那位也是，可不会亏待自己。我们那会在互联网搞的那套消费陷阱，不都报应在我们自己身上了嘛，也算是天道好轮回了！”
“话说，王总，你这样能供得起你家那尊大佛？”
“怎么可能，我就是一天25小时不睡觉送外卖，也供不起啊！”
“那你是什么打算？”
“诶！”王建成长叹一口气。
“你也知道，我和我媳妇刚结婚，她现在还怀着孕。我媳妇本来是我们公司的实习生，是我去年特意招进去的。去年我负责分公司秋招，就招我看着顺眼的双非女大学生。”
刘昊有些好奇：“为啥要专门选双非院校的大学生呢？现在大厂招聘就算是行政这些岗位，要求985，211，也有大批人挤破头要去面试吧。况且找老婆，不希望找学历更高、更聪明、更能干的吗？”
王建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你就不懂了吧！虽说刚毕业大学生眼神里都透露着清澈的愚蠢。可那些名校生，除了傻气，还有一丝桀骜不驯，总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当然这些名校生进公司后，依然免不了被我pUA。现在大厂最不缺的，就是这些所谓的名校生了。我分分钟教那些名校生重新做人，把他们的傲气都磨成奴气。
“相比之下，双非大学毕业的心态就要卑微很多，都不需要你去pUA他，他自己就会表现出极高的服从性。这种任何时候都随意拿捏的，不是更好吗。”
“再说了事业有成的男人，都得防着自己老婆太聪明。近有沐子安夫妻为夺当书网，带人抢公章。远有王大伟夫妻离异，地瓜视频网错过最佳上市时机。所以老婆就不能找太聪明的，容易把家里搞成宫斗剧，家里聪明人有一个就够了！”
刘昊瞪大双眼，一脸震惊地看着王胖子。刘昊心里鄙夷王胖子的恶趣味，但嘴上却赞不绝口：“还得是王总！王总，你现在看我震惊的小眼睛，是不是和看那些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一样的。”
“哈哈哈...不一样，不一样！”刘昊刚以为王胖子会安慰他，没想到却迎来更狠的补刀：“你的眼睛连清澈都没有了，只剩下愚蠢！”
“王总，终究是我错付了！“
王胖子哈哈一笑，然后表情也变得落寞：“我老婆能嫁给我，就是因为我公司副总的身份。当时我老婆离职前，她让我请和她一批的女实习生吃饭。嘴上说她不想离开，是因为我心疼她，强烈要求她好好养胎，不得才已离职的。她说多舍不得小姐妹们，第一份同事情是多么真挚难得！”
“饭桌上一直强烈要求，让我帮忙照顾几个小姐妹。可我清楚的记得她说话时，脸上那得意挑衅的表情。我老婆摆明是在和那群女生宣誓主权，仿佛在说这男人是老娘的了，几个小浪蹄子给我长点眼，别不知好歹！而那几个女实习生脸上是笑靥如花，但眼神里溢出来眼眶的嫉妒、羡慕、鄙夷.....她们当时的那个眼神，我现在还记忆犹新。”
“对于我老婆的行为，我虽然看不上，但也不排斥，甚至会配合她。我尽量满足我老婆在同龄人中的优越感和雌竞心理，这也花不了两个钱。她这种行为，反而激起其他女性更强烈的竞争心理。这顿饭后，那几个女实习生反而对我更殷勤了。有了她的首肯，我对那些女生的‘关照’也顺理成章。”说到这里，王胖子又得意一笑。
妈的！果然做管理的，心都脏！真脏！刘昊心里低骂了一句，可是......又真他娘的羡慕啊，干！
王胖子语气平淡地说：“我知道维系我们婚姻的是什么！所以我现在不会和我老婆说，我失业的事。等孩子生下来半年后，我会告诉她。那时候我也不会再供应她高额的花销，她如果接受不了，可以选择和离。不过，她什么也别想得到就是，我婚前早就做了资产保全！”
刘昊看着王胖子，又对比自己的情况。刘昊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在成年人的世界混了小半辈子，居然还这么天真！
“好在我还有些存款，最近问题不大。不过今年失业的人太多了，送外卖都饱和了。人越来越多，单越来越少。前几天还出了个什么‘零’跑计划——参与的骑手前十单零费用，完成后会给该骑手保底40单。也不知道是哪个大聪明想出这种缺德方案的！”
刘昊白了他一眼，心里吐槽：“不就是你这种大聪明想出来的嘛，当年你在活动制定的时候，比这更缺德的方案都有一堆！”
“我是不打算再送外卖了，一方面身体跟不上了，另一方面赚的真的太少了。”
“那你准备？”
“我申请了专车司机，家里刚好还有一辆闲置的奥迪A4。我查过了，专车一个月起码一万起步，多跑跑一个月两万也不是问题。昊子，你要不要也用你家那辆奔驰和我一起跑专车啊？”
刘昊苦笑一声：“我老婆不会同意的，她可宝贝那辆奔驰了，到现在也没让我开过那辆奔驰。而且你让她骑小电驴上班，比杀了她还难受！”
“那再买一辆电动车呢，现在二十万的比亚迪就能申请专车了。电动车不用烧油，跑起来更划算。”
刘昊无奈摇摇头：“我已经没有存款了，我老婆是不会动她的存款的。她说那是家里的救急钱，谁都不能动......“
对于刘昊的无奈，王建成心领神会，也不再多说什么。
“走啦！下午茶时间到了，开始接单了!”刘昊跳上“战车”，油门一拧，“唰”一下蹿了出去......
深夜，台风肆虐仿佛末日的宣言，凄厉而恐怖地呼啸着。
刘昊一只手拧着油门，一只手不停地擦着眼睛。狂风夹杂着大暴雨，让刘昊的头盔挡风盖形同虚设。雨水透过四面八方打到他的眼睛里，刘昊只能勉强看见路。
“该死的台风！”刘昊心里咒骂道。
“铛”的一声，在一个转弯路口，刘昊连人带车摔了出去。
好痛!刘昊抱着大腿，在满是积水的路边疼得左右打滚。
过了好一会，刘昊才感觉疼痛稍微缓和了一点。疼痛褪却，一阵强烈的疲劳感瞬间淹没刘昊。
刘昊整个人呈一个大字平躺在地上，任凭雨水打在脸上。刘昊耷拉着的眼皮，只觉越来越重。好累，好想睡觉！
睡吧，睡吧......刘昊脑中仿佛有一个温柔的声音，不停地抚慰着他。刘昊的眼皮一点、一点地垂了下来。
“叮”的一声，一个小姐姐用柔美的声音播报：“你有一个订单还有5分钟超时！”
大雨中这个提示音并不明显，但足以让刘昊瞬间清醒。停顿3秒后，刘昊长呼一口气，一跃而起......
“对不起，今天台风实在太大了，给您送慢了。请您多担待！”刘昊一个劲的道歉。
“好啦，好啦！知道了！”时尚女子不耐烦的接过外卖。
“祝您用餐......”刘昊还没说完。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诶呀，这个送外卖的怎么搞的！不但给我送晚了这么久，还把外卖弄的脏死了，这让我怎么吃嘛。不行，太气人了，我一定要给他差评......”
公寓的隔音并不是很好，刘昊听着抱怨声，无奈地走出公寓。
凌晨两点多，刘昊才回到家。
刘昊轻轻关上大门，在门口脱下又湿又脏的衣服，蹑手蹑脚地走进浴室。洗了个热水澡，刘昊感觉自己瞬间又活了过来。
洗完澡后，刘昊看着洗漱台架子上的吹风机。犹豫了几秒后，他还是拿起了吹风机。刘昊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吹风机一档，刚吹了半分钟。
“刘昊，大半夜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你不上班，别人不上班吗！”女人愤怒地咆哮道。
刘昊委屈地关掉吹风机，拿起干毛巾擦了擦还有些湿漉的头发。
刘昊走出浴室，看了一眼主卧，默默走向客厅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