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光复、昭明女帝登基的消息,如同惊雷般传至南夏国都临安,霎时在这座偏安一隅的都城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临安皇宫,垂拱殿内,早朝的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年近五十的南夏帝顾瑞端坐龙椅之上,原本富态的脸上此刻血色尽失,握着扶手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身着明黄龙袍,头戴翼善冠,却丝毫掩不住眉宇间的惶惑与不安。
龙椅之下,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人人面色凝重,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在殿中涌动。
“肃静!”内侍尖细的声音划破嘈杂。
百官勉强安静下来,目光却齐齐投向御阶之下那位身着紫色朝服的中年官员——当朝宰相秦松。
秦松缓步出列,躬身行礼:“陛下,北地急报,嘉柔帝姬已收复帝京,登基称帝,国号仍为夏,自称昭明皇帝。”
尽管消息早已传开,但经秦松之口正式禀报,殿中仍是一片倒抽冷气之声。
“女子称帝,亘古未有!这是僭越,是大逆不道!”
一位老臣颤巍巍地出列,正是礼部尚书周文渊。
“周大人此言差矣。”
兵部侍郎林维正立即反驳,“嘉柔帝姬乃献帝嫡女,端懿皇后所出,血脉纯正。且她率军驱逐北蛮、西戎,收复故都,功在千秋。反观我朝……”
他话未说完,但言下之意不言自明——南夏帝顾瑞不过是成王庶子,当年若非皇室南逃时只有他一人幸存,这皇位本也轮不到他。
顾瑞的脸色更加难看。
“林侍郎这是何意?”
秦松冷冷开口,“陛下乃正统继位,天下皆知。那嘉柔帝姬不过一介女流,侥幸得势,岂能与我朝相提并论?”
“秦相说得轻巧。”
林维正毫不退让,“敢问秦相,那一介女流可在五年内驱逐北蛮、西戎,收复北方河山。而我南夏立朝十余年,可曾向北推进一步?”
这话戳中了南夏朝廷最大的痛处。
十余年来,南夏偏安一隅,与北蛮、西戎多次求和,以岁币换取和平,早已军备废弛,武备不振。
“林维正!你放肆!”秦松厉声喝道。
“够了!”
顾瑞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众卿不必争吵。今日只议一事:北地既生变故,我朝当如何应对?”
殿中顿时又陷入一片争论。
太常寺少卿王文礼出列道:“陛下,依臣之见,当立即派兵北上,讨伐僭越。女子称帝,违背纲常,天下共诛之!”
“王大人这是要送将士去送死吗?”
林维正冷笑,“北地军士历经百战,士气如虹。而我南夏之兵,久疏战阵,如何与之抗衡?”
“那依林侍郎之见,该当如何?”秦松冷冷问道。
林维正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臣以为,当遣使北上,承认昭明皇帝正统,劝其与南夏和平共处,共御外敌。”
“荒谬!”周文渊气得胡子发抖,“这是要将大夏江山拱手让人?”
“周大人怕是忘了,大夏江山,本就该是献帝一脉的!”
林维正寸步不让。
朝堂之上顿时分为三派:以王文礼为首的激进派主张立即北伐;以林维正为首的务实派主张承认现实,谋求和平;而以秦松为首的大多数官员则态度暧昧,静观其变。
顾瑞听着朝臣们的争论,心中乱成一团。
他何尝不知自己的皇位来得不算名正言顺?
这些年来,他虽贵为天子,却始终活在北方皇兄和侄女的阴影之下。
如今,那个他以为早已死在北蛮的小侄女不仅活着回来,还一举收复了北方河山,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陛下,”秦松见火候已到,终于再次开口,“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顾瑞疲惫地挥手。
“那嘉柔帝姬虽是女子,但能在这乱世中崛起,必有过人之处。且她收复故都,民心所向,若强行与之对抗,恐非良策。”
秦松缓缓道,“然若直接承认其帝号,又有损陛下威严。”
“那依秦相之见?”
“不如先派使节北上,一为祝贺,二为试探。”秦松道,“若那嘉柔帝姬识趣,愿与南夏和平共处,陛下不妨顺水推舟,承认其北方统治。如此,既可免动干戈,又可保全陛下颜面。”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就是主张求和。但比起林维正直言不讳的“承认正统”,秦松的说法显然更合顾瑞心意。
“秦相老成谋国。”顾瑞微微颔首,“只是……那嘉柔帝姬会接受吗?”
“陛下不必担忧。”
秦松自信一笑,“那嘉柔帝姬虽收复北方,但连年征战,必是民生凋敝,急需休养生息。此时与她开战,于她并无好处。”
顾瑞沉思片刻,终于下定决心:
“既如此,就依秦相所言。着礼部选派使节,北上……祝贺。”
“陛下圣明!”秦松躬身领旨。
林维正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深深一揖,不再言语。
退朝后,顾瑞独自坐在垂拱殿中,望着空荡荡的大殿,心中五味杂陈。
内侍轻手轻脚地进来:“陛下,秦相求见。”
“宣。”
秦松去而复返,神色比在朝堂上更加凝重。
“陛下,方才在朝堂上,有些话臣不便明言。”秦松低声道。
“讲。”
“那嘉柔帝姬能在这短短五年内统一北方,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秦松道,“据探子回报,谢家公子谢尘一直跟随其左右,谢氏恐怕已经全力支持她了。”
顾瑞面色一沉:“谢家……千年世家,果然还是选择了她。”
“不仅如此,苏家、燕家、王家等北方大族也都站在她那边。”
秦松继续道,“更可怕的是,她麾下聚集了大量能人异士,文有谢尘、王羽喆等人出谋划策,武有燕诚等将领冲锋陷阵...”
“够了!”顾瑞猛地打断他,“秦相到底想说什么?”
秦松深吸一口气:
“陛下,与嘉柔帝姬和平共处,恐怕只是权宜之计。依臣看,她志在天下,
顾瑞颓然靠在龙椅上:“那朕该如何是好?
“为今之计,唯有暗中备战,以防不测。”
秦松压低声音,“同时,可派人暗中联络北蛮、西戎残部,许以利益,让他们在北方制造麻烦,牵制嘉柔帝姬的精力。”
顾瑞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与北蛮、西戎合作……这若是传出去...”
“陛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秦松意味深长地道,“况且,此事由臣暗中操作,绝不会牵连陛下。”
顾瑞沉思良久,终于艰难点头:“就依秦相所言。
只是务必小心,绝不可走漏风声。”
“臣明白。”
秦松退下后,顾瑞独自坐在殿中,望着殿外淅淅沥沥的雨丝,心中一片冰凉。
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还是康王的时候。那时他也曾有过雄心壮志,想要北伐中原,光复河山。
但几次尝试失败后,他就渐渐安于现状,沉溺于江南的温柔富贵之中。
如今,那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小侄女,却做到了他没能做到的事。
“嘉柔帝姬……”
他轻声念着这个封号,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既有嫉妒,也有恐惧,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羞愧。
而此时,临安城的一处府邸内,林维正正与几位志同道合的官员密谈。
“秦松老贼,果然主张求和。”一位官员愤愤道。
林维正神色平静:“这不意外。秦松与北方素有往来,他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最怕的就是战事影响他的财路。”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等。”林维正道,“等北方使节回来,看那昭明女帝是何态度。”
“林大人真觉得,那武兴皇帝会接受和平共处?””
林维正摇头:“以她的性格和志向,绝不会满足于偏安北方。但眼下她需要时间整顿北方,可能会暂时接受和议。”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北方的天空:“这天下,终究是要统一的。只是不知道,会以何种方式实现。”
雨越下越大,临安城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之中。
而在这片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正在涌动。
南夏朝廷的决策,很快通过密探传到了北方。
帝京皇宫内,顾南湘看着手中的密报,唇角泛起一丝冷笑。
“求和?顾瑞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
谢尘站在她身侧,轻声道:“南夏朝中并非铁板一块,以林维正为首的一批官员,似乎对小帝姬的态度较为友善。”
“林维正……”顾南湘沉吟道,“可是当年那位力主北伐的林老将军之子?”
“正是。”谢尘点头,“林老将军当年因主张北伐被贬,郁郁而终。其子林维正继承父志,一直在朝中主张整军备战,但势单力薄,难以成事。”
顾南湘若有所思:“或许,这是个突破口。”
“陛下打算如何应对南夏的求和使节?”
顾南湘站起身,走到殿外,望着南方天空:“他们要和平,我就给他们和平。”
她转身看向谢尘,眼中闪着锐利的光芒:“但这和平能维持多久,就看他们的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