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小筑坐落在汴梁城西的清水巷,是顾南湘与谢尘为暂避风头而购置的一处别院。
院中翠竹掩映,曲径通幽,颇有几分闹中取静的雅致。
这日午后,顾南湘与谢尘正在院中对弈,燕诚在一旁煮茶。
棋局刚至中盘,忽闻门外传来通报声:
“夜幽大人到访。”
顾南湘执子的手微微一顿,与谢尘交换了一个眼神。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不多时,一名身着蓝黑相间劲装的年轻男子迈步而入。
他约莫二十出头,面容冷峻,单眼皮下的目光锐利如鹰,腰间佩着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刃,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凌厉的气势。
“夜某不请自来,叨扰诸位了。”
夜幽拱手行礼,语气恭敬却透着疏离。
燕诚忙起身相迎,笑容可掬:“夜大人大驾光临,蓬荜生辉。请坐请坐。”
谢尘也起身还礼,姿态优雅:“夜大人今日怎么得闲来访?”
夜幽的目光在院中扫过,最后落在石桌的棋局上,唇角微扬:
“听闻谢公子棋艺精湛,顾姑娘更是巾帼不让须眉,夜某特来讨教一二。”
顾南湘从容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夜大人过奖了。既然大人有雅兴,不如就这局残棋,继续下完如何?”
夜幽也不推辞,在顾南湘对面坐下。
谢尘则站到顾南湘身后,姿态自然地为她斟茶,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的侧脸。
棋局重启。
夜幽执黑,落子凌厉,攻势如潮。顾南湘执白,守势稳健,步步为营。
“听闻顾姑娘来自江南?”
夜幽状似无意地问道,手下落子不停。
顾南湘微微一笑,应了一子:“江南水乡,人杰地灵。”
“确实。”
夜幽点头,“不过江南茶商顾家,夜某倒是第一次听说。”
谢尘忽然开口:“江南商贾众多,夜大人没听说过也是正常。”
他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
夜幽挑眉,不再追问,转而道:“这棋局如天下大势,黑白交错,胜负难料。顾姑娘觉得,如今这棋局,该如何破解?”
顾南湘凝视棋盘,轻声道:“棋局如世局,有时看似绝境,实则暗藏生机。”
她一子落下,竟自断一臂,舍弃了大片白子。
夜幽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姑娘这是……”
“置之死地而后生。”
顾南湘淡淡道,“有时退一步,方能进两步。”
谢尘在她身后微微颔首,眼中满是赞许。
夜幽沉思片刻,忽然笑了:“顾姑娘果然不凡。”
他落下一子,攻势更猛,“但有些时候,退一步也可能是万丈深渊。”
“那就看退向何处了。”
顾南湘不慌不忙,又是一子落下,原本散乱的白子忽然连成一片,反将黑棋困在中央。
棋局风云突变。
夜幽面色微凝,手下攻势越发凌厉。
顾南湘却始终从容,每一步都精妙绝伦,将夜幽的攻势一一化解。
谢尘站在她身后,不时为她添茶,偶尔与她低语几句,二人默契十足,仿佛早已心意相通。
燕诚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面上却始终挂着和煦的笑容,不时插话缓和气氛。
最终,顾南湘一子定乾坤,白棋以微弱优势取胜。
夜幽看着棋盘,良久,忽然大笑:“顾姑娘厉害!夜某佩服!”
他起身拱手,“今日失礼之处,还望海涵。告辞。”
他又向谢尘行礼:“谢公子,后会有期。”
谢尘还礼:“夜大人慢走。”
燕诚笑脸相送:“夜大人常来坐坐。”
待夜幽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燕诚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此人来者不善。”
谢尘点头:“他是来试探的。”
顾南湘轻抚棋盘,眼神深邃:“试探已经结束,下一步,就该动手了。”
……
相府书房内,秦相听完夜幽的禀报,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桌面。
“顾南湘……谢尘……”
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精光,
“这两个人,不简单啊。”
夜幽垂首而立:“相爷,那清月小筑……”
秦相摆手:“不必轻举妄动。你派人找个由头,去清月小筑外围盯着。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是。”
夜幽领命,却又迟疑道,“相爷,那顾南湘的棋路,与当年的端懿皇后颇有几分相似……”
秦相眼神一凛:“哦?”
“都是善于在绝境中寻找生机,置之死地而后生。”
秦相沉思片刻,忽然起身:“备轿,我要进宫面圣。”
??
清月小筑内,顾南湘与谢尘几乎同时做出了决定。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谢尘语气坚决。
顾南湘点头:“夜幽此来,必是秦相授意。试探之后,必有行动。”
燕诚担忧道:“可是现在出城,恐怕……”
“不走城门。”
顾南湘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图纸,“我们从承恩公府的暗道走。”
“承恩公府?”燕诚惊讶,“那不是……”
“我外祖父的旧府。”
顾南湘轻声道,“阿姐生前曾告诉我,府中有一条直通城外的密道。”
事不宜迟,三人当即收拾重要物品,带着颂伊和几个心腹,悄然离开清月小筑。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队禁军包围了小筑,然而早已人去楼空。
……
承恩公府坐落在汴梁城南,因多年无人居住,显得有些破败。
府内蛛网遍布,落叶满地,唯有那棵老槐树依然枝繁叶茂。
顾南湘按照顾南栀讲述的记忆,在书房内找到了密道入口。
开启机关的那一刻,尘封已久的气息扑面而来。
“快走。”
王羽喆催促道,他早已在此接应。
众人迅速进入密道,石门在身后缓缓关闭。
密道内阴暗潮湿,但还算宽敞。
走出一段距离后,众人才稍作休息。
王羽喆点燃火把,火光映照着他复杂的表情:
“上一次走这条密道,还是二十年前,我偷偷地想找酒喝,结果醉了,长姐抱我出来的……”
汴梁城的承恩公府和帝京城的承恩公府构造一样,很多都一模一样,只是有些差别。是以前承恩公夫人的娘家就在这里,而承恩公身为琅琊王家当年最富盛名的七公子自娶妻后就很是爱炫耀听话。
炫耀当然是炫耀夫人呐。
而承恩公夫人性子爽利大方脾气火爆,一觉得受委屈便总是闹着回家住,承恩公很是吃这一套,两人之间的小情趣罢了,为了夫人,所以便也在这里建了一个。
两人育有二子一女,大女儿成了最负贤名最有气节的端懿皇后,大儿子战死在抗击北蛮的途中,小儿子游历四方不曾归家,而他们两个也在帝京城破之时得知女儿殉国皇室皆被掳之时,尝试过救人最后失败了,双双殉情而死。
这便是前承恩公府的故事。
对于这,南湘这么多年也有所耳闻,但她还是想听听小舅舅眼中的母亲是一个怎样的人,她从记事以来就没见过,只是从大家的话语中勾勒出一个母亲的形象。
顾南湘轻声问:“舅舅,母亲她……是个怎样的人?”
王羽喆眼中泛起回忆的神色:“思慧她……是我们王家最出色的女儿。温柔大气,却又智慧超群。小时候我顽皮,总是她替我解围。”
他的声音在密道中回荡,带着淡淡的伤感。
“她十六岁入宫为后,从未忘记王家的教诲——以天下为己任。永嘉之变前,她早已察觉北蛮的野心,多次向献帝进言加强边防,可惜……”
谢尘轻声道:“端懿皇后之贤,天下皆知。”
王羽喆苦笑:“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大夏河山重归一统,百姓安居乐业。”
他看向顾南湘,“你很像她,尤其是下棋时的神态。”
顾南湘抚摸着怀中的半月玉佩,眼神坚定:
“我会完成阿姐和母后的遗愿。”
密道尽头是一片竹林,已然出了汴梁城。
回首望去,那座繁华的都城在夜色中如同一头沉睡的巨兽。
“接下来去哪里?”燕诚问道。
顾南湘与谢尘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回北地。”
乱世棋局,方才开始。
而他们的征途,也刚刚启程。
月光下,几道身影悄然没入夜色,向着北方疾行而去。
身后的汴梁城渐行渐远,而前方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