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节的喧嚣散去,汴梁城仿佛一夜间收敛了繁华表象,显露出内里的暗流涌动。
顾南湘站在悦来客栈二楼的窗前,望着街道上明显增多的巡逻士兵。
他们身着禁军服饰,步伐整齐,目光如炬地扫视着过往行人。
“看来秦相已经有所察觉。”
王羽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凝重。
顾南湘没有回头,目光依然追随着一队远去的士兵:
“我们在汴梁的行动,终究没能完全瞒过他的耳目。”
“秦松经营汴梁多年,眼线遍布全城。”
王羽喆走到她身侧,“那日在得意楼,你与苏覃的会面,恐怕已经引起注意。”
顾南湘想起三日前与苏覃在赌场的第二次会面。
那位看似纨绔的苏家少东家,实则精明得很,对她提出的借道运货一事既未拒绝,也未立刻答应,只说要考虑几日。
“苏覃此人,不可小觑。”
她轻声道,“他表面玩世不恭,实则心细如发。那日他特意试探我的身份,虽被我搪塞过去,但想必已经起疑。”
王羽喆点头:“苏家能在乱世中屹立不倒,靠的不仅是财富,更是审时度势的本事。秦相与苏家素有往来,若他选择向秦相告密……”
“他不会。”顾南湘转身,眼中闪过一丝笃定,
“苏覃是商人,商人最懂得权衡利弊。在局势未明之前,他不会轻易站队。”
就在这时,楼梯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颂伊推门而入,面色凝重:
“小姐,刚得到消息,秦相府昨夜加强了守卫,今日一早更是调派了一队禁军入驻。”
顾南湘与王羽喆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警惕。
“可知道原因?”王羽喆问道。
颂伊摇头:“具体原因不明,但听说秦相最近频频召见禁军统领和几位朝中大臣,似乎在谋划什么。”
顾南湘沉吟片刻,忽然道:“舅舅,你即刻离开汴梁。”
王羽喆一怔:“什么?”
“秦相既然已经警觉,必然会加大搜查力度。”
顾南湘语气坚决,“你的身份特殊,若被认出,后果不堪设想。”
“那你呢?”
“我暂时安全。”顾南湘走到妆台前,对镜整理着易容面具,“如今的我,只是来汴梁游历的普通商贾之女,秦相的眼线还查不到我头上。”
王羽喆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顾南湘坚定的眼神,知道劝不动她,只得叹了口气:
“好,我今日就出城。但你务必小心,若有异动,立刻撤离。”
“我明白。”
送走王羽喆后,顾南湘沉思良久,对颂伊吩咐道:
“备车,我要去一趟苏府。”
苏府坐落在汴梁城东的贵人坊,朱门高墙,气派非凡。
顾南湘递上拜帖,不久便被请入府中。
苏覃在花厅接待了她,今日他穿一身墨绿色锦袍,更衬得面如冠玉。
“顾小姐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他笑容可掬,眼中却带着探究。
顾南湘微微一笑:“苏公子客气了。前日所谈之事,不知公子考虑得如何?”
苏覃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状似无意地道:
“顾小姐所要借的商路,非同小可。苏家虽有些门路,却也不敢轻易涉险。”
他抬眼看向顾南湘,“除非……顾小姐能告知这批货的真正来历。”
顾南湘神色不变:“货从北来,往南而去,就这么简单。”
“北边来的货……”
苏覃意味深长地笑了,“如今北边可不太平。听说归燕村一带最近很不太平,又是北蛮巡逻队遇袭,又是西戎探子失踪……”
顾南湘心中一震,面上却依然平静:
“苏公子消息灵通。”
“做生意的人,总要耳听八方。”
苏覃放下茶杯,忽然压低声音,“顾小姐,明人不说暗话。你并非普通商贾,那日在赌场,你选的蟋蟀看似瘦小,实则品种稀有,是北地特有的‘金翅将军’。这种蟋蟀,寻常人根本不认识。”
顾南湘暗惊于苏覃的观察入微,知道自己再隐瞒下去反而会引起更多猜疑。
“苏公子果然慧眼。”
她轻叹一声,“实不相瞒,我确实不是普通商贾。但我此行,对苏家绝无恶意。”
苏覃注视着她,忽然道:“三日前的花灯节,顾小姐可曾出门赏灯?”
顾南湘心中微动:“自然去了,汴梁花灯名不虚传。”
“那顾小姐可曾猜中一个关于竹夫人的灯谜?”
苏覃的语气带着几分试探。
顾南湘猛地抬眼,对上苏覃似笑非笑的眼神。
那个青鸾面具的男子……难道就是苏覃?
“原来那日是苏公子。”
她很快恢复镇定,“真是巧遇。”
苏覃哈哈大笑:“果然是你!那日我就觉得顾小姐的身影有几分熟悉,只是不敢确定。”
他笑罢,神色忽然严肃起来,“顾小姐,你可知那日与你同时猜中灯谜的,还有一人?”
顾南湘心中又是一动:“愿闻其详。”
“那人虽戴着面具,但我认得他身边的随从。”
苏覃压低声音,“是谢家的人。”
谢家……谢尘!
顾南湘强压下心中的悸动,淡淡道:
“谢家公子也来汴梁了?”
“谢祺安三日前抵达汴梁,据说是为谢家的生意而来。”
苏覃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但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花厅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匆匆进来,在苏覃耳边低语几句。
苏覃面色微变,对顾南湘道:“顾小姐,恐怕要请你暂避片刻。秦相的人来了。”
顾南湘心中一凛,立刻起身:“我从后门离开。”
苏覃点头,唤来一个心腹丫鬟:“带顾小姐从暗门走。”
在丫鬟的引领下,顾南湘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一处隐蔽的小门。临别时,那丫鬟塞给她一个小巧的木牌:
“公子说,若有需要,可持此牌到城南的‘苏氏绸缎庄’求助。”
顾南湘接过木牌,道谢后迅速离开。
回到悦来客栈,她立刻吩咐颂伊收拾行李,准备转移。
“秦相的人既然找到苏府,说明他们已经怀疑到苏覃头上。”
顾南湘一边快速整理着重要物品,一边对颂伊道,
“我们与苏覃有过接触,这里已经不安全。”
“小姐,我们要出城吗?”
顾南湘沉吟片刻,摇头:“不,现在出城反而引人怀疑。我们先换个地方落脚。”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顾南湘走到窗边,透过缝隙向下望去,只见一队禁军士兵正在客栈门前下马,为首的军官手持令牌,大声命令手下包围客栈。
“来不及了。”
顾南湘眼神一凛,“颂伊,你从后窗走,去找苏覃求助。”
“小姐你呢?”
“他们找的是我。”顾南湘冷静地戴好人皮面具,
“我自有办法应对。”
颂伊还想说什么,但在顾南湘坚定的目光下,只得点头,敏捷地从后窗翻出。
顾南湘整理好衣衫,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坦然走下楼梯。
客栈大堂内,禁军士兵已经控制住所有出入口。
掌柜和伙计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客人们则被集中在大堂中央,接受盘问。
“官爷,这是怎么回事?”顾南湘故作惊慌地问道。
为首的军官冷冷地扫视着她:“奉秦相之命,搜查北蛮奸细!所有人都不准离开!”
顾南湘心中暗惊,秦相竟然以搜查北蛮奸细为名,实则是要找出她的下落。
军官开始逐个盘问客人,问题细致入微,从籍贯来历到此行目的,无一遗漏。
轮到顾南湘时,她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自称是江南茶商之女,来汴梁探亲。
军官眯着眼打量她许久,忽然道:
“听说前几日,姑娘曾去过得意楼?”
顾南湘心中一紧,面上却故作惊讶:
“官爷怎么知道?那日花灯节,我确实路过得意楼,见里面热闹,就进去看了看。”
“只是看了看?”
军官语气怀疑,“有人看见你在那里与人密会。”
顾南湘暗叫不好,正思索如何应对,忽听客栈外传来一阵马蹄声。
一个清越的声音响起:
“这里好生热闹。”
顾南湘循声望去,只见谢尘一袭月白长衫,从容不迫地走进客栈。
他身后跟着几个谢家护卫,气势不凡。
军官见到谢尘,神色立刻恭敬起来:
“谢公子,您怎么来了?”
谢尘微微一笑:“听说秦相在搜查北蛮奸细,特来看看可否帮得上忙。”
他的目光扫过大堂,在顾南湘身上停留了一瞬,却仿佛不认识她一般,很快移开。
军官忙道:“不敢劳烦谢公子,只是例行公事。”
谢尘点头,状似无意地道:“方才我在来的路上,遇见苏家的少东家苏覃,他说前几日曾在得意楼与一位江南来的茶商小姐有一面之缘,相谈甚欢。想必就是这位姑娘吧?”
军官一怔,看向顾南湘的目光顿时缓和许多:
“原来是苏公子的朋友……”
谢尘又对军官低语几句,军官连连点头,随后对手下道:
“这里查完了,去下一家!”
禁军士兵迅速撤离。
谢尘这才转向顾南湘,彬彬有礼地道:
“姑娘受惊了。苏公子托我转告,他在府上备了压惊茶,请姑娘务必赏光。”
顾南湘会意,微微欠身:“多谢公子解围。”
走出客栈,谢家的马车已经等候在外。上车后,顾南湘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怎么会来?”
谢尘看着她,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苏覃派人通知我,说秦相的人可能找上你。”
他的语气轻柔,“我怎能不来?”
马车行驶在汴梁的街道上,帘外是繁华的市井,帘内是久别重逢的故人。
顾南湘望着谢尘清隽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座危机四伏的城池,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