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义端和朱润贤回到了丞相府。
回到丞相府内就见韩葶春迎了出来,韩葶春小跑着出来。
一出来就跑到了朱义端的面前,匆匆的给朱润贤施了一礼,而后立马拉住了朱义端的手。
满目担忧的看着朱义端,等着朱义端的答案。
朱义端知道韩葶春想问司佑锦的状况,只是苦于自己现如今的身份不好开口询问罢了。
朱润贤自然也看出来了,淡淡的开口,“进屋吧。”
韩葶春只好跟着二人进了丞相府。
朱润贤和朱义端往书房的方向走,韩葶春却在院门口止住了步子。
朱义端回头看了眼韩葶春,“阿春,一起进来吧。”
韩葶春眼睛微微一亮,立马迈开步子跟着进了书房。
朱润贤坐到了主位上,朱义端坐在素舆上。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只字不说,只是在想着今日朝堂之上的事情。
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超出了他们掌控的范围。
没有开窗的书房里,点点光透过窗户纸,书房还没点烛火,昏暗。
朱润贤坐在书房主位上,垂眸沉思着什么,透过窗纸的光只能微微斜斜的照在朱润贤的半个身子上。
朱义端坐在素舆之上,头埋得低低的,静静的,沉默着,整个人都埋在了阴暗处。
和偌大的书房内,光透过窗纸打在韩葶春的身上,她就这样静静的坐在那为数不多的光里静静的看着二人。
韩葶春担忧的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大抵是两个人都处于书房中较为阴暗的位置,韩葶春看不清二人的神色,只能坐在那静静的等着二人。
等着二人告诉自己那想要知道的答案。
朱义端缓了很久,才慢悠悠的开口,“春儿,佑锦兄……”
“啊不……”反应过来了什么的朱义端无奈苦涩一笑。
“我该叫她,瑾璇姑娘。”
韩葶春听着朱义端说的话,原本放在腿上的手紧了紧,本要说些什么,但立马止住。
脸上的慌乱转瞬即逝,尴尬的笑了笑,拿出帕子,故作惊讶的说道:“啊?”
“什么?”
可她的眼神早就出卖了她。
攥着帕子,指尖缓缓搅动着,眸光微颤,眼底藏不住的担忧之色。
她虽不懂朝堂事物,但她知道,当今圣上在此之前绝不知道佑锦就是瑾璇。
这样,光此一条便可以让那些人定做欺君之罪。
韩葶春脑子飞速运转,右手的拇指指甲在帕子下狠狠的掐入了自己的左手皮肉。
甚至都渗出些血。
韩葶春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微微抿唇,但是,她看得出来,齐彦德对佑锦的那份心意是不会让佑锦这个罪名成立的。
可是现在是佑锦自己把自己放在架子上烤,其他的,就得看齐彦德能不能扛下这份压力。
哪怕是贵为天子,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毕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韩葶春不断的思虑着。
可朱义端太了解韩葶春了,就刚刚韩葶春的反应,朱义端就已经看明白了。
“春儿,你……”
可此时的韩葶春却不断的想着司佑锦可能有的一切的后路,根本没听见朱义端喊自己。
朱润贤和朱义端对视一眼,朱义端再次唤了韩葶春。
“春儿……”
“嗯?”
韩葶春这才猛的缓过神来。
朱义端看着韩葶春的反应,嗓子有些沙哑,“你早就知道她是女子了吧。”
不是问,是陈述。
陈述了一个让自己更心疼的事实。
哪怕春儿一早就知道她是个女子。
她依旧爱她。
义无反顾。
韩葶春知道自己瞒不过朱义端,微微点头,“是。”
韩葶春低下头。
那日的蝴蝶酥并不好吃,有些焦味,味道很淡。
那天她站在院中的梨花树下,笑得璀璨如阳。
大抵是风替她捎来了花蜜,不仅鼻尖能嗅到花香,甚至舌尖也能尝到那丝甜意。
那一日,她面前的人儿和心中的翩翩少年郎重叠,所有器官都在告诉她。
她即是他。
可那又如何呢?
依然为她怦然心动,依然为她祈祷平安,依然会在生活的点滴中寻找她的痕迹。
朱义端见韩葶春承认,没说什么。
他问这个不为其他的,只是大抵是那一丝丝的不甘心吧。
哪怕是她是个女子,自己的春儿也依旧爱她。
朱义端叹了口气,“可不能和别人说你一早就知道。只当不知。”
韩葶春点了点头。
朱义端压下心底的那一丝情绪。
“父亲,接下来,你觉得要如何?”朱义端询问朱润贤。
朱润贤摇了摇头,起身,“我去行宫一趟。”
说着还不等二人说什么,朱润贤就匆匆的走了。
韩葶春和朱义端目送朱润贤离开。
两个人在书房沉默良久。
“相公,对不起……关于佑锦的事情,我有所隐瞒,但……”
韩葶春话还没说完就被朱义端抬手打断了。
朱义端思忖片刻,“春儿,若你觉得跟着我委屈,实在是不愿意,我可以签和离书……”
朱义端垂下脑袋,“孩子,我会好好照顾,你……”
“但前提条件是你得等佑锦的此番风波过后才可以。”
韩葶春微微愣了愣,一时间听着朱义端说的话愣在原地。
韩葶春瞬间红了眼眶,这个傻子······
朱义端还要说什么,就感受到了韩葶春到自己面前弯腰抱住了自己。
侧头便可闻见那淡淡的发香,是独属于自己爱人的味道。
朱义端手微微抬起,试探着抱住韩葶春。
韩葶春吸了吸鼻子,“傻蛋,说什么傻话,我还打算和你好好过一辈子呢。”
“我嫁给你了,那便是你的妻。”
朱义端微微愣了愣,“那,佑锦……”
韩葶春缓了缓,“佑锦,只会是朋友。”
“不论男女。”
朱义端抱着韩葶春的手紧了紧,只是轻轻的说道:
“对不起。”
“我爱你。”
夫妻二人就这样相拥着。
而此时,行宫——
朱润贤匆匆的来到了行宫,都不等太监通传,就闯进了花园,来到了齐工面前。
齐工喝着茶,看着朱润贤来了,嘴上嗔怪着,脸上却带着笑,“你啊,什么时候和老司那老小子学坏了,都不等通传了。”
朱润贤看齐工还有心情喝茶,皱着眉头,但还是行礼,“还请太上皇恕罪,老臣实在是不想等了。”
齐工示意朱润贤起来,而后摆了摆手,身边的太监宫女都纷纷退下。
“坐。”齐工说着为朱润贤倒了杯茶,示意朱润贤坐自己对面。
朱润贤看着齐工还气定神闲的喝茶,“太上皇……”
齐工亲自为朱润贤倒了杯茶,递到了朱润贤面前,“来,喝杯茶,只当是兄弟谈心了。”
朱润贤将茶一饮而尽,也没和齐工客气,直接步入正题。
“今日朝堂之上的事情你可曾听闻?佑锦是个女儿。”
“嗯,我知道。”
正准备继续说“不知道吧就,我和你讲……”的朱润贤瞬间话就被卡住了。
就好似一口老痰卡在了喉咙口。
“你知道?”
满脸惊讶,声音都高了两分。
齐工喝了口茶,淡定的点了点头,仿佛在说一件风轻云淡的事情,“是啊,知道。”
朱润贤愣在那了,被雷的外酥里嫩,怎么都知道?就他不知道?好像被孤立了嘿!
“那,皇上那······”朱润贤回忆着今日朝堂之上齐彦德的状态试探性的问。
看齐彦德那个状态,不像是知道的模样啊,可为什么齐工却知道?
“他不知道。”
齐工很快的就给出了答案。
朱润贤现在只觉得更乱了,齐工再次淡定的为自己倒了茶。
淡淡的开口,“欺君之罪,她背定了。”
朱润贤原打算接过茶水的手一怔,只见齐工再次把茶一饮而尽,叹了口气。
“来人,茶无味,换酒来。”齐工冲着远处大声的喊。
太监匆匆的带着宫女端着酒来了,放在了石桌上,齐工抬手便让他们退下。
齐工为自己倒了杯酒,抿了一口,放下酒杯,“都说朱丞相博学,见多识广。”
“我问你,你见过这么长的疤没有,嗯,九寸吧,不到点,但也差不多。”说着齐工抬起双手比了一段近前臂长度的距离。(九寸=30厘米)
朱润贤惊讶,皱着眉头摇头:“不曾得见过。”
“在女子身上可曾见过?”齐工接着问。
朱润贤摇了摇头,“莫说女子了,男子都少见······”
朱润贤是个聪明人,立马反应过来,“难道说佑锦的背上有······”
齐工很敏锐的抓住了朱润贤口中猜测的司佑锦身上的疤痕的位置,讽刺的笑着摇头。
朱润贤见齐工摇头,以为是自己猜错了,司佑锦身上并没有。
却不曾想齐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是后背,是身前。”
说着齐工在自己的身前,从右胸下端开始,斜着往左下的腰侧画了一道,齐工眼尾微微泛红。
“我知道她是个女娃娃的时候,她朝我自证。”
“那个时候是我第一次知道她是女儿身。”
“那个时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长的疤痕。”
“不在后背,而在前胸,老朱啊,什么概念啊。”
齐工看着朱润贤,眸中泛着泪花,再次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朱润贤张了张唇瓣,说出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意思是,她正面杀敌的时候,扛下了这一击。”
“她,直面了死亡,因卫国。”
齐工吸了吸鼻子,“她上战场才十二岁,那个伤口一看就有些年头了,她跟随司中班师回朝算来也就十八九岁。”
“除此一处,身上其他的伤痕大大小小更是遍布。”
“光是那一处便叫人觉得触目惊心。”齐工闭上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又叫我如何判她欺君之罪?”
“再想想司家满门,就算我当时在位,又如何治她一个欺君之罪?”
“不能治,不该治,功可抵过。”
“可是人言偏偏是一把刀,若朕当时为她出面,那日后皇家威严何在?”
“且,当时势力复杂,宝元,荪国,西国,三国势力相互制衡。”
“但各地小国和育荒不断作祟,而司佑锦便是最好的利器,若是她当时暴露,莫说育荒了。”
“荪国甚至西国说不定都会为此暗中添把火。”
朱润贤沉默了。
这也再次证明了,司佑锦就是司家为宝元锻造的一把利刃。
从她背负起佑锦二字开始。
她背负的便是整个宝元。
她,自小就知道。
齐工叹了口气,“那时我虽为帝王,但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人心也是肉长的。”
齐工垂下眸子,“我多年前与司中相识,他笑着说司家只辅佐贤明的君主。”
“那时候的我看着父皇对司归无老将军可以说是称兄道弟。”
“我不明白,为什么帝王能如此作风,有违了父皇一直教我的帝王之道。”
齐工闭上双眸,“后来我发现,司家的个个都是不畏皇权的,司归无老将军更是在御书房顶撞父皇。”
“更是说出了‘司家忠国,忠明君’的话。”
齐工回忆起那时候自己的父皇在司归无走后对自己说的话。
“你也觉得他此举大逆不道嘛?可我不觉得,他偏偏是朕的一盏明灯。”
“阿谀奉承的话司家从不言语,为国为民的话,他也只是简洁扼要的说,偏偏做事,却做得最多。”
“我与他之间不需要君臣之礼,本就亦师亦友的关系,只要相互理解,相互扶持,即可。”
“他是跟着我开国的人,我太清楚他的为人了。”
“他口中的司家只为盛世而生。”
那时候年少的齐工直接开口说出了自己的顾虑,“父皇这般信任,还想要我也和您一般,可您不怕他们反了嘛?”
“就算他没这个想法,他的后代说不定……”
齐工被老皇帝打断说话,老皇帝摸了摸齐工的脑袋。
“那你就好好看着吧。”
“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自己去评判。”
齐工细想这么多年,自己和自己的父皇一样,对司家包容。
司家就是盛世的牺牲品。
他们明知,却甘愿。
而现在——
那一群生在鬼虎庇护之下的人,在啃食着她的血肉。
他们吐出她的骨血张口便是高呼为了盛世。
那般的义正言辞,甚至都忘了擦拭他们那满是血污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