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城工农速成中学干部进修夜校,看着这个名称刘国栋不由得一阵苦笑。
“这名字还真是符合现代的文化特征,取的确实朴实无华!”
这座藏匿于西直门胡同深处的院落。
门前槐树需二人合抱,门楣上却只悬着块不起眼的木牌。
谁也未曾料想,十余年后此处将升格为干部管理学院。
更在改革开放后,并入首都经济贸易大学的成人教育学院体系。
刘国栋的自行车碾过青石板路。
车把手上挂着的公文包,随颠簸轻轻摇晃。
院门虚掩着,隐约传来其他报到学生的。吵闹声.
他推车入院,见影壁上刷着向科学进军的标语。
刘国栋推着自行车走进夜校院门,车铃在夜色里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门房大爷从窗口探出身来,手里的搪瓷缸冒着白气。他扶了扶滑到鼻尖的老花镜问道:“同志找谁?”
刘国栋从中山装内袋掏出介绍信,牛皮纸信封还带着体温。他将信封端正放在窗台应道:“轧钢厂刘国栋,来办入学手续。”
大爷抽出信纸对着灯光细看,手指在落款处轻轻摩挲。他忽然抬头露出笑意说道:“采购科刘科长!往东头二零三走,拐弯瞧见漆木牌就是。”
走廊的水泥地刚洒过水,泛着潮湿的光。刘国栋小心避开反光的水洼,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过道里回响。
二零三教室门虚掩着,他屈指在漆色斑驳的木门上轻叩三下。戴眼镜的女教师正在整理讲义,闻声推了推玳瑁镜架问道:“同志有事?”
刘国栋将介绍信双手递过去,注意到对方袖口沾着粉笔灰。他微微欠身说道:“老师,我来报读工业经济管理专业。”
女教师展开信纸细细看过,从抽屉取出登记簿。她蘸钢笔时抬眼打量他笑道:“杨厂长亲自签的介绍信,倒是少见。”
听对方话里的意思,对方好像跟杨校长还认识,这倒是让刘国栋有点意外。
窗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刘国栋看见几个夹着书本的工人匆匆跑过。他收回目光答道:“厂里要求采购工作科学化,不敢耽误。”
女教师将钢笔在红墨水瓶里蘸了蘸,低头填写学员卡突然停住笔。她指着表格专业栏确认道:“工业经济管理,确定是这个专业?”
刘国栋从帆布包里取出工作证,塑料封皮在灯下泛着光。他轻轻推到桌角应道:“确定,采购科需要嘛。”
女教师点点头,在专业栏工整写下“工业经济管理”。她拉开身旁的木柜门说道:“先领《工业经济概论》教材,注意课后习题要交。”
刘国栋接过厚实的教材,闻到新书的油墨香。他翻开扉页看见版权页。
走廊传来预备铃声,女教师看看墙上的电钟收拾起讲义。她将学员证递过来叮嘱道:“每周三六晚七点上课,教室变更要看布告栏。”
刘国栋把学员证收进内兜,教材仔细夹在腋下。他退后半步颔首道:“多谢老师,我一定准时到课。”
女老师说的是每周三、周六,但是今天是报到的一第一天,刘国栋还是要去。教室看一下的,毕竟自己上这一校,班主任还没得见到,之后需要什么准备也是要听对方的。
刘国栋抱着新教材走进教室时,漆木门轴发出吱呀声响。二十多张课桌差不多坐满了人。
夜校的人数倒是在刘国栋的意料之内,只不过人员的构成确实让刘国栋十分意外。这里并不是像后生的大学,每一个人的年龄几乎差不多,刘国栋这个班级,男女都有,自不必多说。
可年龄的差距就要明显大了许多,四十多岁的有之,二三十岁的也有,年龄差距分布极大,这倒是符合现在的特点。
毕竟现在每个人的上学。时段都不一样,这才。开放多长时间,每个人的学习机会也才刚刚开始。
他站在过道里寻找空位,瞧见第三排靠窗有个位置。走过去时邻座同志正在整理钢笔,抬头对他笑了笑。
刚把教材在课桌摆正,前排女同志回头借橡皮。她瞧见刘国栋身上穿着的工服,轻声感叹道:“轧钢厂的同志啊?”
刘国栋是直接从轧钢厂来到夜校的,所以身上穿的也是轧钢厂的工服,这年头,穿着工服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反而还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刘国栋对于这位女同志的热络倒是没有。多热情,只不过是点头应是也算是打了招呼。
而那女同志政要继续开口的时候。
教室前门走进来穿灰布制服的中年教师,腋下夹着名册和三角板。他放下教具拍了拍袖口的粉笔灰,拿起半截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张明理”三个字。
张老师转身环视教室,手指在名册上轻轻点着。他推了推眼镜说道:“现在开始点名,听到名字的同志请答到。”
点名声在教室里此起彼伏,点到“刘国栋”时他端正身子答到。
对于这个环节,刘国栋自然也不会搞什么特殊,只不过刘国栋站起身的时候,难免还是吸引了班级有些人的注意。
刘国栋的相貌极为出众。一站起来,自然是让人多注意了一会儿。
张老师合上名册,从讲台取出课程表分发。他指着墙上的电钟叮嘱道:“每周三六晚七点上课,带好算盘和方格纸。”
刘国栋邻座的同志凑过来看课程表,袖口磨得发亮,他指着《工业会计》科目自顾自的嘀咕道:“这门课可得下功夫。”
张老师拿起板擦敲敲讲台,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他提高声量交代道:“每月十五号交作业,请假要单位开证明。”
这也算是提前。规矩说明,这一点,大家也是十分理解,毕竟来读夜校的,有的是单位介绍。有的是自主学习,每个人的身份不一样,像刘国栋这种当干部的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大家也没有把干部这两个字写在脸上。
平日里在厂子里。或许是。有官威,但你要是在学校搞那一套,那就不合适了,规矩先讲明,也避免日后。讲不清楚,为难人。
而这个时候,有个迟到的同志猫着腰溜进来。张明理也没有说脸上有什么不悦的神色,只不过是指了指后排空位,继续交代注意事项。
刘国栋在教材扉页工整地写下姓名,看见前排女同志正在包书皮。崭新的牛皮纸封面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这一点倒是刘国栋疏忽了,现在的书还是比较珍贵的,有些爱惜书籍的,自然会用牛皮纸包上。刘国栋之前没想过,但现如今看到别人怎么弄,他突然也想把自己的书给包上的好。
张明理将名册轻轻放在斑驳的讲台上,双手撑着桌沿环视教室:“同志们对课程安排还有什么疑问?现在可以提出来。”
而这句话说出口,台下的众人却也没有人举手提出疑问。
毕竟大家都是以学生的身份来上学的,对于老师还是十分敬畏,并且刚才张明理所属。我的内容也十分详细,一时之间,学生也不知道问些什么。
见到没人提问。
张明理将钢笔别在中山装口袋上,双手扶着讲台向学员们说明。
他环视着教室里工装与布衫混杂的学员们解释道:“咱们夜校实行科任教师负责制,每门专业课都配备专职教师。”
前排扎蓝色方巾的女同志举手询问道:“张老师,科任教师会跟着教完整个学期吗?”
张明理从讲台取出教学计划表展开,指着钢笔绘制的课程进度图答道:“每门课有固定科任教师,《工业会计》是赵振华老师,《统计原理》是李淑英老师。”
穿劳动布工装的学员摸着教材封皮追问:“老师,课后能找科任教师问问题吗?”
张明理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列出答疑时间,粉笔灰簌簌落下。他转身拍着手上的灰烬交代道:“每周三放学后各科教师都在教研室,赵老师在202室,李老师在205室。”
刘国栋注意到教学计划表上盖着红色的教务处印章。他邻座的同志低声念叨:“得记住老师们在哪个办公室...”
这一点也是给刘国栋提了醒,迅速的将这几件。所在的办公室记在了自己的书上。
张明理从讲台取出签到本继续说明:“各科任教师会记录课堂表现,期中期末都要考评。”他翻开牛皮纸封面的记分册示意道,“平时成绩占三成,考试成绩占七成。”
张明理合上教案本,朝着满教室的学员们挥了挥手。他拾起讲台上的搪瓷缸叮嘱道:“今天就到这儿,周三晚上准时上课。”
教室里顿时响起桌椅挪动的声响,学员们纷纷起身收拾书本。刘国栋刚把教材收进帆布包,忽然看见前排那位女同志转过身来。
她将三张裁好的牛皮纸往他桌上一放,眼角弯起俏皮的弧度:“同志,包书皮剩的纸,你要不?”
刘国栋抬眼打量且对方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垂在胸前,鹅蛋脸上一双杏眼顾盼生辉,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裹着窈窕身段。
对方的名字,刚才在点名的时候,刘国栋早就已经知道,是个叫田雨的姑娘。
刘国栋下意识的嘴角微扬,故意将教材往她那边推了推:“同志,实在是太感谢你了,我正愁没准备书皮儿呢!”
“不过你再帮我个忙,送佛送到西我这个人手笨,对于包书皮儿这种事儿还是做不来!”
田雨被刘国栋这话逗得扑哧一笑,伸手取过教材:“你倒还真是不客气,拿着书皮儿,还想直接让人帮忙到底。”
不过田雨也没有拒绝,反而是十分利落地展开牛皮纸,但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耳根微红,“要不...我帮你包?”
“那可太好了。”刘国栋毫不客气的顺势将座位挪近些,看着她灵巧的手指翻飞,田宇的手十分修长,骨节分明。
“同志怎么称呼?在哪个单位高就?”刘国栋。好奇地询问,虽然已经知道对方的姓名,但这一次就算是证实了一些
“田雨,高就不敢,就是在第三纺织厂做统计员。”她低头抚平书角,发丝垂落颊边,“你呢?”
“刘国栋,轧钢厂采购科。”他话音未落,田雨惊讶地抬眼。
“你是采购科的呀!”她手上动作不停,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刘国栋轻笑:“怎么,看着不像?”
田雨将包好的教材推到他面前,书脊压得笔挺:“像倒像,就是挺意外的,你们干采购科的很少见你这样的!”
对方的意思,刘国栋明白。应该是指自己皮肤的原因,现在跑采购的,哪一个不是风吹日晒雨淋,哪有像刘国栋这样细皮嫩肉的。
田雨仿佛像是要在确认一样歪头打量刘国栋“采购科可是个好部门,听说经常要出差?”
“可不是嘛,”刘国栋借势接话,“下周就要去河北采购钢材。田同志对采购业务也有了解?”
“我们厂采购科的同志也常出差,”田雨整理着书包带子,“每次回来都要讲各地的见闻,可有意思了。”她突然压低声音,“听说你们出差补助比我们高五毛钱?”
刘国栋被她的直爽逗乐了:“怎么,田同志也想转行做采购?”
“那可不成,”田雨俏皮地眨眨眼,“我这人一出门就分不清东南西北,还是老老实实和数字打交道吧。”她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个算盘,“你看,连算盘都备好了。”
刘国栋注意到她的算盘珠子油光发亮,显然是常用之物:“田同志业务很熟练啊。”
“那当然,”田雨不无自豪地说,“我在厂里可是打算盘比赛第一名。不过...”她突然压低声音,“听说工业会计特别难,到时候还得向刘同志你请教。”
“互相学习。”刘国栋摩挲着工整的书皮,突然压低声音,“不过田雨同志这手绝活,我可学不来。”
田雨脸颊飞红,急忙收起剪刀,将包好的书递给了刘国栋,立刻起身迅速说道:“周三记得带算盘,张老师特意嘱咐的。”
她起身挎上布包,麻花辫在空中划出利落的弧线,“对了,你们轧钢厂食堂的糖油饼特别出名,下次能不能帮我带两个?”
刘国栋会意一笑:“小事,周三给你带。”
对于对方的这种小要求,刘国栋,自然是不在意,毕竟有来有往,才算正常,人家可是。帮忙给他包了书皮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