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于海棠浑然未觉,还沉浸在那种“我的男人最棒”的情绪里,“不行,等他周末有空,我得给他做点好吃的补补!脑力劳动最费神了!姐,你说我是给他包饺子好,还是炖个鸡汤?”
于丽手下不停,声音恢复了平静:“都行,看你自己。他喜欢吃什么,你还不清楚?”
“对哦!他爱吃韭菜鸡蛋馅的饺子!就这么定了!”于海棠一拍手,高兴地决定了。她看着姐姐忙碌的背影,忽然觉得姐姐今天说的话特别有道理,让她对刘国栋的理解又深了一层。她凑过去,搂住于丽的腰,撒娇道:“姐,还是你想得明白!我刚才光顾着傻心疼了。”
于丽身体微微一顿,随即放松下来,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你呀,以后也多支持他,别老拖他后腿。男人忙事业是正事。”
“知道啦!我以后保证不抱怨了!”于海棠信誓旦旦地说,脸上洋溢着幸福和骄傲的光彩。
“姐,你这么明事理,以后哪个男人要是娶了你,那可是烧高香了。”于海棠一蹦一跳。扯着。于丽的胳膊反复晃悠。
而于丽听了于海棠的话,心里苦涩不已。
于海棠那句“姐,以后谁娶了你真是烧高香了!这么懂男人,上哪儿找!”像根小针,轻轻扎在于丽心尖上。
她正端着碗筷,手几不可察地一抖,碗边磕在柜檐上“叮”一声轻响。她赶紧背过身稳住,强笑道:“胡说什么!快擦桌子。”
于海棠浑然不觉,一边擦桌子一边还在得意:“我才没胡说!姐你就是比我强,看事情透。我光想着国栋哥累,你就能看出他有远见。以后我得多学学怎么当贤内助!”她脸上飞起红晕,满是憧憬。
于丽默默摆放碗筷,心里五味杂陈。这“懂”字此刻格外讽刺。她懂的、欣赏的、甚至悄悄放在心上的男人,是妹妹正大光明的对象。
“什么贤内助,不知羞。”于丽努力让声音正常,“赶紧收拾,天要黑了。”
她走到灶边用力刷锅,手臂机械地运动,仿佛要把所有情绪都倾注进去。
于海棠哼着歌扫到她身边:“姐,周末我国栋哥下课早,我包饺子给他吃。你也来吧?好久没一起包了。”
于丽动作顿住了。去看妹妹和刘国栋卿卿我我?
“我就不去了。”于丽没回头,声音透过水声有些模糊,“周末约了王大姐有事。”她庆幸背着身,不用掩饰表情。
“啊?什么事吃个饭都不行?”于海棠失望。
“约好了的,到时候再说吧。”于丽语气不容商量,“而且,你们二人世界,我凑什么热闹。”最后带上调侃,试图自然些。
于丽嗯了一声,不再接话。锅已锃亮,她直起腰,觉得比干重活还累。
于海棠扫完地,拍拍手:“姐那我回屋了,嗓子干喝水。”
“去吧。”
........
暮色四合,红星轧钢厂的下班铃声还在空气中余音袅袅,工人们如同开闸的洪水,说笑着、推着自行车,从高大的厂门口涌出。
刘国栋也推着自行车随着人流走到了厂外。腋下夹着一个半新的黑色皮革公文包,里面装着夜校的课本和笔记本。他看了看手腕上那块上海牌手表,时间刚好五点四十,距离夜校六点半上课还有将近一个小时,但路上需要时间,刘国栋觉得第一天上学还是要提前点,熟悉熟悉环境才好。
要不然刚才他就跟于海棠,两个人多交流交流了。
就在他抬腿准备跨上自行车的时候,一个带着几分夸张热情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
“哎哟!这不是刘科长吗?刘科长!留步,留步!”
刘国栋不用回头,光听这透着圆滑和熟络的腔调,就知道是许大茂。他停下动作,转过身,只见许大茂推着自行车,满脸堆笑地小跑过来。
许大茂今天穿了件时兴的的确良短袖衬衫,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估计是刚在厂里的水龙头下精心打理过。
“是大茂啊,下班了?”刘国栋脸上露出惯常的、略显沉稳的笑容,客气地打着招呼。
对于许大茂,刘国栋。倒是愿意跟对方交流,尤其是对方这么热情的跟自己打招呼,刘国栋也没有理由给人家冷脸。
“下了下了!刘科长,您这是要回家?正好正好!”许大茂紧赶两步,凑到刘国栋跟前,十分熟稔地掏出烟盒,弹出一支大前门递过去,“来来来,抽一支,歇口气儿。”
在厂子里,许大茂还是习惯管刘国栋叫科长。对于这种事情,许大茂还是十分有分寸的,一点儿都没有说因为两个人熟悉,就当着这么多人面。叫私下的称呼。
刘国栋微笑着摆摆手:“不了,谢谢,一会儿还有事,不抽了。”
许大茂也不坚持,顺手把烟塞回自己嘴里,又麻利地划着火柴点上,吸了一口,才吐着烟圈,眼睛眯成一条缝,热情洋溢地说:“刘科长,瞧您这话说的,再有事也得吃饭不是?巧了!今儿个弟妹不在家,我正准备自个儿弄点小菜,喝两盅。正愁没人对饮呢,赶早不如赶巧,碰上您了!走走走,说什么也得赏个光,上我家去,我那儿还有瓶好酒,咱哥俩好好聊聊!”
许大茂这话说得极其恳切,仿佛刘国栋不去,他这顿饭就吃不香似的。
他心里的小算盘拨得噼啪响,刘国中的能量已经在这段时间内展现过了,许大茂不是临时抱佛脚的人,他喜欢,在平时的相处中,就把人家伺候好,免得到时候真刀有事情求人家办事的时候还平时在厂里,他和刘栋也不是天天见面,想套近乎都不容易,今天碰上了,简直是天赐良机。
更何况许大茂这也是客套客套,至于准不准备饭,只要刘国栋他答应,他先去准备。都来得及。
刘国栋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许大茂这是客套话,或许还带着点攀交情的意思。刘国栋笑了笑,拒绝道:“大茂,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今天真不凑巧,我马上得去夜校,六点半就上课了,时间有点紧。”
面对许大茂这种人,刘国栋说话的方式倾向于能交好就不得罪,要不然保不齐哪天就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不是刘国栋。惧怕许大茂。主要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尤其是这个年代。
“夜校?”许大茂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下,叼着烟的嘴微微张开,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那表情夸张得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刘科长,您……您说什么?夜校?您这大科长,还要去上夜校?”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仿佛要确认自己没听错。
在许大茂的认知里,像刘国栋这样已经是科长、端着铁饭碗的干部,那已经是人上人了,下班后就应该像厂里其他有些干部那样,要么回家享清福,要么走走关系,联络感情,最不济也是看看电影、听听戏,享受生活。去夜校?那都是刚进厂的小年轻或者没什么文化的工人为了提干、涨工资才去吃苦受累的地方。刘国栋这简直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嘛!
“对,夜校。厂里安排的,学习学习文化知识和管理理论。”刘国栋语气平静地解释,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他看到了许大茂眼中的惊讶,但并不在意。
许大茂迅速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脸上立刻又堆满了那种极具感染力的笑容,只是这笑容里,此刻添加了更多、更浓的敬佩和赞叹成分。
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提高了八度,引得旁边路过的几个工人都侧目看来:
“哎——呀!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刘科长,要不怎么说您是干大事的人呢!”他伸出大拇指,在刘国栋面前使劲晃了晃,“都当上科长了,还这么谦虚,这么刻苦!下班了还不休息,还想着学习进步!这是什么样的精神?这就是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这就是为我们国家、为我们厂子贡献一切的精神!佩服!我许大茂是打心眼里佩服!”
他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重大秘密,语气充满了推心置腹的感慨:“刘科长,不瞒您说,就咱们厂里,像您这个位置的,有几个下班后还能静下心来看书的?更别说大晚上跑去上课了!没有!绝对没有!就冲您这份觉悟,这份干劲儿,将来肯定不止是个科长!起码得是副厂长!不!厂长!肯定是厂长的材料!”
这一连串的高帽子扣下来,行云流水,毫不脸红。许大茂心里其实在想:傻不傻啊?都当科长了还去受那个罪?有那时间,拉拉关系,搞点副业,什么不比死读书强?看来这刘国栋到底还是年轻,不懂人情世故。不过也好,这种人更容易哄。
刘国栋被许大茂这过分热情的恭维弄的没有,不好意思,他有时候还挺喜欢这种赤裸裸的吹捧。不过当着许大茂的面微微蹙了下眉,但很快又舒展开,保持着低调:“大茂,你言重了。就是正常的学习任务,厂里安排的,咱们按要求完成就是了。活到老,学到老,总没错。”他又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时间指向五点四十五。
刘国中觉得有些时候被人吹捧,还是能够满足自己内心的需求的毕竟虚荣心嘛,谁都有,许大茂这种人也算是间接性的给自己情绪价值了,不过这时间也差不多了。
每天来这么一小会儿就可以了,要是听多了,刘国栋,他自己真就当真。
“对对对!活到老学到老!刘科长您这话说得太在理了!精辟!”许大茂立刻如小鸡啄米般点头,脸上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您看您这思想境界,随口一句话都透着学问!我们这些大老粗,拍马都赶不上啊!以后还得向您多学习,多请教!”
刘国栋实在不想再继续这无意义的互相吹捧了,他抬腿跨上了自行车,对许大茂说:“大茂,谢谢吃饭的事以后有机会再说。我这儿快迟到了。”
许大茂见状,知道留不住人,立刻见好就收,连忙点头哈腰:“哎哟,您看我这嘴,光顾着说话了,差点耽误您的正事!您快请,学习要紧,学习要紧!您慢点骑,注意安全!”他侧身让开道路,姿态放得极低。
刘国栋朝他点点头,脚下一用力,自行车便轻快地驶了出去。
“刘科长!有空一定来家里坐啊!随时欢迎!”许大茂朝着刘国栋的背影,又热情地喊了一嗓子。
这嗓子也立刻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目光,毕竟现在正是下班的时候,周围工人还是挺多的。刘国栋的身份,厂子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而许大茂这么一下子也是想要当着众人的面。表现出和刘国栋之间的关系。
待刘国栋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许大茂脸上那灿烂得有些过分的笑容,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他推着自行车,慢悠悠地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嘴里低声嘟囔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空气发表评论:
“嗤……上夜校?充充电?说得真好听。”他撇撇嘴,“不就是走个形式嘛!厂里安排?哼,安排你就去?都当科长了,不会找个理由推了?真是死脑筋。”
他想象着刘国栋坐在夜校教室里,对着枯燥的课本绞尽脑汁的样子,再对比一下自己等会儿回家可以舒舒服服地喝点小酒,听听收音机,或者去找人打打牌,心里那份优越感就更强了。
“有福不会享,瞎折腾!读书要是有用,老子早就是厂长了!”许大茂不屑地哼了一声,觉得刘国栋这行为简直难以理解,“有那时间,多跟领导走动走动,啥都有了!非得去受那个罪?真是……不知道干什么好了!”
在他看来,人际关系和投机取巧才是这个世界的硬道理,像刘国栋这样埋头苦干、还相信知识力量的,简直就是个异类。不过,他转念一想,这样的人存在也好,大家都去钻营了,谁干活?反正自己嘴上多捧着点,又不会少块肉。
“唉,人各有志啊!”
巷子口那家熟食店的猪头肉,今天看着挺不错,得赶紧去买点,晚了就该卖完了。
至于刘国栋和他的夜校?许大茂觉得,那远不如一顿实实在在的美味晚餐来得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