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在洗衣店门口，张桥拒绝司机代劳，自己下车送洗衣物。
“不知道小红帽怎么样了？”
每次将床单送进洗衣店，张桥都忍不住想起洗衣粉泡床单，想起远在上海的小君。今天的脏床单，是老牛吃嫩草制造的，他顺带送洗自己的脏衣服和小屁孩的脏衣服。这家洗衣店上班不顺路，下班才叫司机绕道过来。
十一点半回到家，进门就听见小屁孩大声抱怨。
“我已经喝了五杯咖啡，你再不回来，我将死于咖啡因中毒！”
安德鲁光膀子抱吉他坐客厅里，边上是喝光的咖啡壶。看来饿极了，家里的食物不是一无所有，米、面齐全。小屁孩不屑于研究液化气灶怎么打火，更没有下面、煮粥的概念。叫他一个人以这副模样出门找吃，他宁愿饿死。所以，张桥留下他独自在家，从不担心他乱跑玩失踪或搞事情。
脑筋切换成英语思维，张桥说：“看来我回来早了，真遗憾。再晚几个小时，等你中毒休克，再送回医院插一身管子。”
“再晚几个小时？”安德鲁跳起嚷嚷，“你疯了，想谋杀吗？”一头狗啃似的金毛乱飞，那是救治时剃的。
张桥看的发笑说：“我要拿相机，拍下你的光辉形象。”
“来吧，从我的尸体跨过！”安德鲁张牙舞爪扑来，摆出打篮球单挑的架势。
张桥只好应战，两人几乎头顶头，你晃肩、我抖腿做假动作。
“咦，美食的味道？”
闻到香味，安德鲁不干了。一把夺过张桥手里的打包饭菜，搁餐桌上拆开，手抓入口。
“这是什么面？”
什么面都吃爽了，一口气吃下一份牛柳炒面筋。
张桥拿来一只叉子，又取碗斟了一碗汤。安德鲁二话不说，端起汤牛饮，烫的哈气，抓起叉子开始吃第二份牛柳炒面筋。五分钟不到，一罐补血汤、两份牛柳炒面筋，吃的一干二净。然后，满足地拍肚皮走开。
张桥无语了，叫老朱多做一份是为自己准备的，小看了安德鲁的肚量。想想也正常，白种人的食量远超黄种人。何况小屁孩不小，六英尺（一米八三）的块头，且早餐、午餐一顿吃。
“老子就知道这样！”张桥打开一个搁门边的塑料袋。
大概以为真是做给小孩吃的，老朱的牛柳炒面筋份量少。吸取昨晚西餐厅的教训，张桥另外从餐厅打一份饭菜，不然又得挨饿。刚和汤晓红“上高速”，消耗不小。
“工作时间到，首先解决经纪合同问题。”
安德鲁再次出场，改头换面了。穿上了白衬衫、黑西裤，狗啃金毛用发胶固定的一丝不乱。忽略脸部的打补丁，颇有点经纪人的派头。手抓皮包，一本正经坐到餐桌对面。
张桥微微抬头看一眼，继续吃饭。不幸中的万幸，安德鲁的伤口没有影响洗澡。否则，白种人的体味熏陶，别说挨近吃饭，住一个屋子就让你受不了。
“我是你的经纪人，我已经加入cAA，你同意将经纪合同转入cAA吗？”
“同意。”
“很好，这是合同。建议你请律师过目，签字即刻受法律束约。”
“不用，马上签字好了！欢迎卖我去当奴隶，或者那啥……圣费南多谷(San Fernando Valley)，平淡的生活太无趣了，我想找点刺激。”
“咳咳……詹森，拜托你认真点，这是严肃的事情。”
“认真？严肃？在我吃饭的时候？”
“oK、oK！我、我有点紧张，你是我唯一的客户。嘿嘿……”
安德鲁憋的一口气泄了，挫败地耷拉脑袋。
张桥想用筷子自杀，找这么个不靠谱的经纪人，也是没谁了。小屁孩半天不吱声，保持一个姿势不变。他赶紧扒光饭，开口说：“拜托，你不是紧张。你身上从头到脚，包括难看的伤口补丁，全部写着愧疚。安迪，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真的把我卖去圣费南多谷当种马？”
“不是你想的那样，詹森，听我说，唉……”
小屁孩到底是小屁孩，毫无城府可言。张桥为安德鲁的工作担忧，做律师不行，做经纪前途也不怎么样，尔虞我诈的工作太难为他了。
愧疚原因，张桥猜到一些端倪。据高迪克在港九查询，委托安德鲁的三首歌曲。两首分别以单曲面世。本月初，全部进入美国公告牌百强单曲榜（billboard hot 100）前二十名。其中，《that's why you go away》杀入前十，排行第九。这么成功的一次推销，经纪人却躲躲闪闪、言不由衷。自身菜鸟病或精神病，不足以解释。原因只有一个，签订了“不平等条约”。
“你没有名气，又不是美国人，歌曲我送上手，制作人没兴趣看一眼，录音也没兴趣听。后来……”安德鲁结结巴巴组织语言。
“后来你成功了！”张桥不想听他磨叽，大声打断，“并且，因此获得cAA的offer。安迪，我只想知道署名权还在吗？”
安德鲁被激怒了，拍餐桌大叫：“你看我是白痴吗？如果没有署名权，cAA会看上我吗？法克油，詹森！”说着竖起中指。
“哈哈……”张桥开心大笑。
这下可以正常交流了。原来，安德鲁放弃经济收益，换取音乐制作人看一眼、听一遍。不得不说是聪明的做法，没有白上名校。想必，其中家族的人脉作用巨大。无人引路，制作人的门朝哪开，一般人很难找到。找到也进不去，进去也被赶出来。
张桥前世有切身体会，上门求见一制作人，报出介绍人姓名前，险些吃枪子。这是有形藩篱，无形藩篱更高不可攀。乌鸡变凤凰或许有，但突破这道藩蓠，必须付出代价，无非身体或才华。可悲是，付出代价也进不去的人大把多。三首歌曲损失经济收益，代价小的可以忽略不计。保留署名权等于获得准入证，一只脚踏进了藩蓠。小屁孩良心大大的好，居然有愧疚感，他不知道张桥想抱他亲吻。两首歌曲进入公告牌前二十名，还有一首是前十，在英语流行乐圈子，赚足资历。否则，靠不上cAA这座大山。总之，再没有更好的结果了。
“布莱恩.亚当斯很喜欢《that's why you go away》，他说和他的风格相近。正好，要推广他的新专辑。只用一星期，灌制出《that's why you go away》的单曲。”
“嗨，伙计，你是这个！”张桥举双拇指。
安德鲁值得狠狠称赞。没有明星演唱，再好的歌曲屁都不是。布莱恩.亚当斯什么人？今年红到爆的加拿大男歌手。六月以一首《everything i do(i do it for you)》，冲上美、加两国流行榜冠军，并成为美国流行音乐史第二成功的单曲。《that's why you go away》本身有质量保证，被这样的猛人演唱，进入公告牌前十名顺理成章。
“这是两首歌曲的单曲cd，港九还有十几张留给你送人。”
安德鲁将两张cd摆餐桌上，张桥抓上手很平静。不是自己唱的，不是自己写的，不值得激动。
“詹森，三个制作人主动向你约稿，我、我已经答应，你说你以前写了很多歌曲，你回老家了吗？”
可怜的小屁孩，刚拿到工作想表现好点，肯定向公司夸下海口。张桥慢吞吞喝茶，又慢吞吞点燃一根烟说：“又是只保留署名权吗？”
“噢，上帝，噢……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安德鲁摸胸口看天花板，“这是我第一单业务啊，如果只保留署名权不要版税，无须你动手，cAA会把我吊死在办公室洗手间里。”说着，从皮包取出几份合同，“我建议你不要仔细看，那会让你产生撞墙的冲动。你只须记住，cAA为你争取最大的利益。你吃亏了，cAA也吃亏，而cAA永远不会吃亏。”
“我喜欢最后一句。”张桥愉快地签名。
安德鲁变戏法似的，又取出一份文本说：“港九有制作公司求购你三首英语歌曲的中文版权，这是意向书。我这次来，是受他们邀请。”
“中文版权在我们手里？”张桥意外道。
安德鲁说：“当然，我只是免费转让出英文版权。”
“很高兴你分的清楚语言区别的价值。”张桥欠揍地赞赏，一眼没看意向书。
安德鲁认真道：“我特意研究了你们中文歌曲，知道重点在哪吗？”
学会卖关子了？张桥期待地望小屁孩。
“mandarin and cantonese（普通话和粤语）。粤语是地方语言，粤语歌曲你们华人受众有限，专辑销售五万份就是白金了，销售五十万那是奇迹。相比之下，普通话受众多的多了，近乎无限。有一名王姓歌手，出一张普通话专辑，单单宝岛就卖了四百万份。据说整个亚洲，卖了一千多万份。算上盗版的话，几千万不止。”
安德鲁看向窗外，装逼地挥手划个弧线说：“可惜，你们内地很难卖正版。”
研究资料是律师的特长，小屁孩得出的结论没毛病。一九八七年，宝岛出道的王姓歌手，一张《一场游戏一场梦》销售量创下华语歌曲的新纪录。这个纪录，简直空前绝后。一时间，将高高在上的粤语歌打下神坛。而王姓歌手俨然化身毒蛇猛兽，或说众矢之的，传闻后来还遭了黑手，在华语歌坛屹立时间不算长。
“那位王姓歌手一张专辑的销售量，港九当红的粤语歌手，所有人十年销售量的总和相加都比不上，港九音乐圈引发恐慌。各家制作公司，一直想从普通话歌曲上抢一块蛋糕。但是，只抢到可怜的一点点。”
旁观者清，一个刚入行的菜鸟老外，将华语歌坛看的这么清楚，实属难得。港九音乐圈，幻想粤语歌曲一统天下呢！殊不知，再过几年，粤语歌曲走向没落。到新世纪，只在怀旧中辉煌。
不知怎的，安德鲁越说下去，张桥越感觉不妙。
“是宝丽金，想要你三首歌曲的中文版权。联系到我，我向他们提供更好的方案，他们心动了。于是，我来了。”
“哼哼……”
“詹森，《take me to your heart》有普通话歌词的，是吧？而且，我记得你说过，曾经编写不少中文歌曲。所以，我建议宝丽金邀请你编写一个专辑的歌曲。趁你现在打入公示牌前十，在华裔音乐人里，你是第一个做到的。”
“法克！”
果然，小屁孩露出经纪人的贪婪嘴脸。英语歌曲约稿，单独一两首歌曲版税不多，收钱时间漫长。拿下华语歌曲一个专辑，版税高多了，以港九的制作发行节奏，顶多半年看到钞票进账。
“我做一个专辑可以。”张桥点燃一根烟说，“你要帮我找几个演员。”说着从包里取出一份名单。
安德鲁也点燃一根烟，接名单看说：“tobin.bell（托宾.贝尔 ）,电影GoodFellas（好家伙）里扮演龙套。mira.Sorvino（米拉.索维诺），电影好家伙里配角保罗.索维诺的女儿。mary.Louise.parker（玛丽.露易斯.帕克），曾获托尼奖提名。哈哈，一个名字我都没听说过，你要的全是无名演员。”
“无名演员便宜。找到他们，十二月二十号以前必须到位。”
张桥本不想涉足华语歌曲，算是和小屁孩做个交易。拍英语片，目标自然是打进北美市场。用几个好莱坞演员，是对北美观众的讨好。《电锯惊魂》想要拍出原版效果，原版演员最保险，尤其托宾.贝尔，那是画龙点睛的人物。再则，《吻别》专辑太挣钱了。既然抄袭了《take me to your heart》，让别人挣钱不如自己挣钱。明年，无论公司或他个人，对外汇需求极大。
“没问题，有名字有线路，保证帮你找到他们，送到摄影棚。”
安德鲁满口答应，又为难道：“詹森，啊……你的歌曲准备好了，宝丽金……啊，希望有个试听会，啊，我同意了。”
“试听会是……我的法！”
张桥愣了一下，火冒三丈，抓起两张cd砸向安德鲁。不妙的预感，原来是这个。
试听会？
那是什么鬼？人家根本没接受小屁孩的狗屁方案。包全一个专辑，你以为你是谁？或许看cAA面子上客气点，无非是，叫你客户唱几首听听再说。免费的，不如街头卖唱，这是打发路人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