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粉笔与黑板摩擦的窸窣声。林晓梦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指尖在破旧课桌的裂缝上无意识地划动。那是上学期林默刻下的五线谱片段——贝多芬《月光奏鸣曲》的开头几小节。如今林默的座位空着,那条裂缝成了他存在过的少数痕迹之一。
“下周一就是校园文化艺术节了,我们班的合唱节目还缺一个钢琴伴奏。”班主任李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教室里扫视一圈,“有谁愿意承担这个任务吗?”
教室里的空气凝滞了一瞬,随即响起细碎的议论声。林晓梦低头盯着桌面上的裂缝,感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她几乎能想象出林默听到这话时会有的反应——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然后继续沉浸在他自己的音乐世界里。
“老师,林晓梦说她可以试试!”一个尖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林晓梦猛地抬头,看见同桌周婷婷正举着手,脸上挂着看似善意的微笑。周围的同学投来讶异的目光,有人小声嘀咕:“她?她不是连音乐课都很少上吗?”
血液瞬间冲上林晓梦的脸颊。她想开口否认,想解释那不过是周婷婷的恶作剧,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她只是死死盯着桌面上那道裂缝,仿佛能从那里找到遁逃的出口。
“好啊,那就林晓梦来吧。”李老师显然急于解决这个难题,匆匆在记事本上写了一笔,“放学后去音乐教室练习,钥匙在班长那里。”
下课铃响起,林晓梦一把抓住正要溜走的周婷婷:“你明知道我不会弹钢琴,为什么要这么说?”
周婷婷眨眨眼,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我看你整天盯着桌子上的乐谱看,以为你会啊。再说了,你哥哥以前不是咱们班最好的钢琴手吗?”
“那不一样。”林晓梦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反正都说定了,你就试试嘛,大不了出个丑呗。”周婷婷轻飘飘地说完,转身融入了嬉笑打闹的同学群中。
林晓梦独自坐在座位上,手指再次抚过那道裂缝。这曾是林默的座位,直到半年前那场事故夺走了他弹钢琴的能力——不只是弹钢琴,他连正常行走都变得困难。如今他只能在家休养,那架陪伴他十年的钢琴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放学后,林晓梦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音乐教室门口。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她几乎想转身逃走,但某种力量推着她走了进去。
夕阳透过百叶窗,在漆黑发亮的钢琴盖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林晓梦小心翼翼地掀开琴盖,手指轻轻触碰冰凉的琴键。一个音符跳出来,清脆而孤单,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
她试着按下几个琴键,生疏而僵硬。林默曾经手把手教过她最简单的《小星星》,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记忆都开始泛黄。她勉强弹出一段旋律,错误百出,最后只能沮丧地合上琴盖。
“果然还是不行。”她自言自语,把脸埋在掌心。
“指法全错了。”
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林晓梦猛地抬头,看见陈司诚倚在门框上,双手插兜,神情是一贯的淡漠。
“要你管。”林晓梦迅速站起来,准备离开。
“你哥哥曾经是这里最好的钢琴手。”陈司诚没有让路的意思,“他教过我一段时间。”
林晓梦停下脚步,惊讶地回头:“林默教过你?”
陈司诚点点头,走到钢琴前,流畅地弹出一段复杂的旋律。那是林默曾经最常练习的肖邦夜曲。林晓梦怔怔地听着,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见林默坐在那里,背影挺拔,随着音乐微微晃动。
“他出事前一周,我们在这里练琴到很晚。”陈司诚的声音低沉下来,“他说你生日快到了,想教你弹《月光》,给你一个惊喜。”
林晓梦感觉喉咙发紧。她从未知道这件事。
“我可以教你。”陈司诚突然说,“至少把合唱伴奏教会你。”
就这样,每天放学后的音乐教室,成了林晓梦和陈司诚的秘密基地。起初,林晓梦的手指僵硬得像木头,连最简单的音阶都弹得磕磕绊绊。陈司诚出人意料地耐心,一遍遍示范,纠正她的指法。
“放松手腕,想象你握着一个鸡蛋。”他轻声指导,声音与平时在教室里的冷漠判若两人。
练琴的间隙,他们会聊起林默。陈司诚说起林默对音乐的见解,说起他们曾一起参加市里的比赛,说起林默最大的梦想是考入音乐学院创作自己的乐曲。林晓梦则分享哥哥在家里的样子——熬夜练琴被妈妈训斥,为了一段复杂的乐章跟自己较劲,偶尔在周末的早晨弹奏轻快的曲子唤醒全家人。
“他从来没在我面前弹过《月光》。”林晓梦说。
陈司诚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弹奏《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那忧伤而美丽的旋律流淌出来,林晓梦忽然明白为什么哥哥想教她这首曲子——它像极了他们之间那些未曾言说的情感,安静而深沉。
随着练习的深入,林晓梦的琴技肉眼可见地进步。她发现自己在音乐上确有天赋,或许是遗传自哥哥。有时陈司诚会带来一些小点心,说是他妈妈做的,坚持练琴需要补充能量。他们会在休息时分享这些食物,聊着班级里的趣事,笑声在音乐教室里回荡。
一天下午,林晓梦终于完整地弹出了合唱曲目《春天的使者》。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她兴奋地转身,看见陈司诚微笑着鼓掌。
“你哥哥会为你骄傲的。”他说。
这句话让林晓梦的眼眶突然湿润。她急忙低头掩饰,假装调整琴凳的位置。
消息很快在班级里传开——林晓梦真的在练琴,而且教她的是陈司诚。周婷婷的反应最为激烈,她无法相信自己随口开的玩笑竟促成了一段她无法理解的友谊。
“你是不是喜欢他?”有一次周婷婷直截了当地问。
林晓梦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我们只是一起练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