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王绾思退
“成蟜信中提到几件事，说到底，也就只有一件事，战事！”
“作为秦王特使，成蟜刚到齐国，后胜就给他了一个下马威，齐王更是个没有主见的，听之任之。”
“寡人已经去信燕赵，让他们不日出兵，迫近齐国边境，用军事手段为成蟜在齐国的联盟谈判开辟出来一条对秦国有利的道路。”
嬴政说了许多，王绾的关注点只有一个，他半信半疑地问起：“后胜？”
“没错。”
王绾得到肯定回复，轻微地摇着脑袋，其他人不知道秦国在后胜身上花了多少钱，他身为丞相，心中还是有一个大致数字的。
按照常理说，那么多钱别说是后胜，就连齐王都能收买了。
即便他不想表现的与秦国过于亲密，对使团态度保持正常，甚至疏远一些也行，何至于给个下马威？
而且，还是给到了成蟜头上。
王绾无法理解，却也不敢细想。
最表面的原因，就是后胜过分贪婪，想要通过给成蟜下马威，来提高价钱；或者是那么多钱，并没有全部给到后胜手里。
从头到尾，负责这件事的人，只有一个。
想到这里，王绾主动断开思路。
若是为王家未来谋划之前，他一定会站出来揭发，可现在，他不想节外生枝。
既然后胜惹到了成蟜，以成蟜的性子，这件事情背后的实情，很快就会被挖出来了。
当务之急是，用兵。
一提到用兵，王绾作为丞相，就觉得一阵阵头疼。
刚坐上丞相位置的时候，大王定下了扫灭六国的方针战略，秦国不灭了六国，就会一直打下去，国内的稳定和前线的军需供应都需要他。
年前，成蟜提出了稳定发展的路子，积蓄力量，和平发展。
王绾表面上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心里却是十分认可。
谁能想到，这才多久啊，就又开始了。
国尉明降暗升，去了前线，对付赵国，年前就打了一仗，人没回来，说明还有可能继续打。
蒙恬和李信带着韩军打赵国，一直处于战时状态，粮草供应还需要秦国来出，他想得明白，就是无法接受。
而今，又有新的动作。
与其听成蟜的和平谎言，还不如听大王的大略方针。
王绾累了，这个丞相，不如换个人当。
以他之见，成蟜就是最合适的人。
既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干，还敢和大王对着干。
“若是与齐国交战，务必要派王翦将军前往。”
冯去疾一句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别看他们都不是武将，但他们也不完全是文官，提起打仗就瑟瑟发抖，犹犹豫豫。
一时间，冯去疾众望所归，都在等着嬴政的决断。
“不一定要打，只是以防万一。”
“赵国出兵与齐国交战的话，秦军可以出击一次，占据更多的城池，更有利于我们积蓄力量。”
“楚国那边也不得不防，齐国即便是避战三十年，依旧是个庞然大物，不要忘了其曾经也是能够与秦国一争天下的强国。若是事态失控，齐国与赵楚合盟，兵锋西向，对秦国来说，日子也不好过，提前做好迎敌，有备无患。”
嬴政在和几位重臣说着事情的严重性，一边打好腹稿，回头就给成蟜写一封信过去。
若是事不可为，没有必要冒险行事，齐国的让利，对秦国来说算不得什么。
就算齐王要拖延下去，那就陪他一直拖着，只要秦齐还在谈，没有崩，在外人眼里这个盟约就是存在的。
最重要的是，待在齐国，也还算安全，什么时候返回咸阳都可以。
“赵国方向，一直处于战时状态，有大军驻扎，不用担心赵国忽然回头攻秦。”
“此外，更有韩国牵制，赵国虽强，却不足为虑。”
“王上可令王翦将军整兵备战，随时兵出武关，迎战楚军。”
王绾与冯去疾对视一眼，他缓缓缩回目光，把发言权交到冯去疾手里。
嬴政心中自有分寸，他想要听一听臣子们的提议，和自己的想法结合起来，做出最优方案，道：“王翦可以备战，另外让人通知韩安，在韩国征兵，随时准备前往齐国，迎回我秦国特使。”
王绾垂落着眼皮，眼观鼻，鼻观心，安然做一个状态外的人。
对于嬴政的话，他一丝一毫都不觉得奇怪，要是不管成蟜安危，随意用兵，那才是怪事。
天大的利益，嬴政也不会牺牲成蟜，王绾只是稳，而不是呆，这点他还是能够看得出来的。
既然丞相不说话，那么身为御史大夫的冯去疾，自然而然地又一次站到了最前面来，道：“请王上慎行！”
“雍丘处于要地，韩军前往齐国必经此处，而这里驻扎着秦齐韩三国的军队，想要让韩军从齐军的眼皮子底下通过，并不一件容易的事情。”
“臣以为，要让韩军顺利抵达齐国，首先要做的是送走这支齐军。”
咳咳。
王绾沉默了许久，想到了一个有些用处的主意，接着冯去疾的话，提出了第二套方案，说道：“雍丘四通八达，而韩国抵达齐国，也并非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冯去疾看了过来，他从王绾满是笑意，踏实靠谱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他安静地等着王绾说出，来验证他内心的答案。
“遣使入魏，归还几座昔日占领，位于雍丘以南的城池，换一座在魏国北边的城池。”
“魏国若是始终坚持不让步，也可以暂时承诺他们，等秦齐完成盟约，便撤兵雍丘，并答应他们会要求齐军和韩军一起退出。”
冯去疾听的呼吸轻快，心情明媚，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头一次发现，王绾这个老实人，也有不老实的地方。
而与这个发现相比，王绾的主意，才是现在的重点讨论对象。
他附和道：“秦国遵守承诺，撤出雍丘，齐国是盟国，而不是附庸；韩魏曾经朝秦暮楚，阳奉阴违，天下人人皆知。他们若是拒绝秦国要求，不撤兵雍丘，也与秦国无关。”
做总结的时候，冯去疾还有意无意地看了眼王绾，在二人目光交错的时候，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而王绾只能低头苦笑，这个时候，多说多错，他也不好解释什么。
正如公子所说，不论手段如何，一切为了秦国。
“此事交给你们，寡人只有两个要求，第一不得损害秦国利益，第二不能让士卒做毫无意义的牺牲，除此之外，只要不是全面开战，一切都听丞相安排。”
只是听了一遍，嬴政都没有仔细思考王绾的提议是否可行，便直接答应下来。
不仅如此，说完以后，他更是匆匆离开，留下一众臣子在殿内面面相觑。
冯去疾伸着脖子，看到嬴政的身影完全走出宫殿，稍微回了一些上半身，侧脸问道：“丞相，大王今天有些不对劲，会不会是公子的那封信？”
“你说万一公子有点什么事，我们该如何行事？”
“公子能有什么事？”
王绾依仗自身年迈，再加上无人可比的资历，他用力撑着冯去疾的肩膀，缓缓地站了起来，并故意做出一副颤颤巍巍，随时都有可能跌倒的样子。
冯去疾不明真假，却也知道王绾确实年迈，连忙把力气都集中在靠近王绾的那一侧，用力撑住对方，确保其不会出任何闪失。
同时，冯去疾随着王绾站起来，双手搀扶着跟在一侧，就像是个尊敬前辈的后生，只有那头半白的华发，诉说着他真实的年纪。
不如王绾年迈，却也不是正值青春。
冯劫看到这一幕，小跑着从后面迎了上来，站在王绾的另一侧，扶住了他。
王绾理所当然地抬手，让冯劫在另一侧托住他。
“公子若是出事，大王就不是匆忙，我们也不会这么悠闲，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需要两个人搀扶。”
王绾心如明镜，即便是不如当世人杰，多年的履历和经验积累，也让成为这个时代顶级的存在。
一句话点破冯去疾的担忧，后者后知后觉，他不过是当局者迷，没有跳出限制，这样一来，更显得王绾的格局大。
然而，冯去疾也并非愚钝之人。
“既然公子没有出事，那就只能是别人出事了，而这与我们那位公子必有关系。”
“倒是不用担心公子吃亏，我们就按照大王的吩咐，把事情做好。”
“可让贤侄与犬子一同前往杜侯府上，我，冯大人，还有诸位同僚，就把心思都用在公子身上。”
对于王绾的提议，冯去疾没有任何不满，只是扶着他缓步前行，并时不时点头回应一下。
担任相国，是每一个人的至高理想。
但是，冯去疾作为御史大夫，虽与丞相只有半步之遥，却还没有丧心病狂到为了那半步，在秦国内部掀起一场损耗国力的争权之斗。
或许在小事上，政见上，他们的意见会有所不同。
一旦涉及秦国国运，他们所有人的心，便会不由自主地汇聚在一起，释放出相同性质的能量。
这也是秦国能够成为七国赢家的重要原因之一。
王绾一步一句，他和冯去疾一起，用缓步的步伐，压着身后那些渴望立功的年轻人，说道：“不管公子做了什么，我们的任务就是确保公子毫发无损地回到咸阳。”
“而与他国的战事，北境是否同赵国开打，这不是我们能够做主的，最好是除了军需供应，不要多问一句。”
“我们只需要盯着魏楚，同时，收紧套住韩国的绳子，使秦国在接下来的动荡中稳操胜券，不负王上信赖。”
“丞相说的极是。”
冯去疾的回应，就是明确告诉身后的年轻人，他和丞相站在一起，意见一致。
希望所有人都老老实实执行任务，不要想着自己给自己安排任务。
秦国正处于关键时期，他们身为老一辈，自然是要做好榜样，团结一心。
……
“韩管事，我们奉王上的命令，前来观察作物的生长情况，这些时日就打扰你了。”
冯劫大小是个将军，在这些二世祖里面，他是上过战场，立过战功的，其他人和他终归是差了一截。
最为关紧的是，他曾经和成蟜一起共事。
如今，他们这群二世祖来成蟜府上观察作物，有冯劫的这层关系在，多少会更方便一些。
冯劫身为民主推选出来的领头，他对一个老宦官表现出不该有的尊敬，众人疑惑不解，却没有人会站出来质疑。
他们是经历的少，不代表脑子不好。
换位思考一下，他们要是有冯劫的资本，鼻孔可以翻到天上去。
然而，冯劫做了另外一种选择，那么一定有他的道理。
具体是什么，他们或许不知道。
但，成蟜的府上，什么都不奇怪。
“见过韩管事。”
冯劫身后，大大小小十几个二世祖，异口同声朝着韩老宦拱手行礼。
过了大半辈子，韩老宦也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有地位这么高的一天。
在他心里，他一直把自己看作是个资历稍微老一点的仆人而已，从来没有想过借着成蟜的名头，作威作福。
且不说成蟜不会同意，他也不舍得这么毁坏自家公子的名声。
“使不得，使不得。”
“各位小大人快停下…”
冯劫拦住想要扶人的韩老宦，就像是个晚辈后生，搀扶着他进了成蟜的府邸，说道：“让他们拜一拜，也是应该的。”
“这里的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没有从事过田地耕种的事情，接下来若是有什么犯了错，不到位的地方，还有请多多包涵，批评指正。”
“大人言重了，我就是公子府上的一个仆人，跟着公子的时间久了些，并没有什么知道大人如此这般的。”
韩老宦挣脱冯劫的搀扶，悄悄退后半个身位，把冯劫让过门槛。
“往后，就请韩管事多多指点了。”
“请韩管事多多指点。”
在冯劫的带领下，所有人再次异口同声。
韩老宦拗不过他们，只好随他们去了。
按照大王的命令，他带着这些官二代们，直奔新型肥料生产处。
硝水，扁担，木桶，全都给他们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