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4章 弱，就没得选
对于这个儿子，燕王喜有时候也觉得十分头疼。
明明知道秦国是当今天下的第一强国，让他出质秦国就是为了向秦国示好。
这样一来，燕国出兵赵国收复失地，若是燕国不敌，秦国也可作为盟友，出兵相助，使得赵军不敢对燕国穷追猛打。
就相当于为燕国上了一道保险，一道永远不会被赵国攻灭的保险。
而姬丹的出逃，让秦燕两国的关系，变的扑朔迷离，派往咸阳的使者，也没有摸清楚秦国的态度，秦国更是有意对燕国忽冷忽热。
燕王喜本有换太子的想法，念及他和秦王曾经的幼时情谊，才保留行动，决定再观察一二。
现在，姬丹收到秦王的私人书信，这足以证明二人之间还有情分在，对燕国来说，这是一个好消息。
可燕王喜实在是搞不清楚，他这个儿子到底是怎么想的，非要和秦国对着干。
他怎么就不明白，赵国和齐国才是与燕国接壤，更有威胁力。
秦国不仅强大，而且遥远，更是与强敌赵国相邻，有着血海深仇，和燕国没有利益冲突，更没有做出过损害燕国的事情。
当年燕国伐齐，还是仰仗秦国正面打败齐军主力，双方只有情，没有恨。
最为关键的事，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赵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秦王既能给你写信，就说明他没有打算追究你出逃的罪责，更是有和燕国重新交好的想法。”
“燕国没有理由拒绝秦国表示出来的好意，退一万步说，秦国想要逼迫齐国主动退让，在盟约中占据有利位置，难道秦王就不知道燕国国力不如齐国？”
“燕国出兵，不过是拖延时间，只需要等到秦国大军压境，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届时，燕国追随秦国的步伐，既不用像韩国那样，在秦国的眼皮子底下战战兢兢，又能够在秦国的庇护下，征讨赵国，收复失地，重新光耀燕国，在这乱世之中，屹立不倒。”
燕王喜眯着眼睛，看向姬丹的眼神，看不出一丝一毫父子之间的柔情，也没有君臣之间的信任。
姬丹察觉到了，可他依旧我行我素，始终坚持自己的道理，情急之下，大声喊了出来：“秦王是什么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连一封国书都没有，就许诺下种种好处，此事做不得真，在利用完燕国以后，秦国一定会拒绝承认。”
燕王喜本想劝说姬丹，反倒被对方教训了一顿。
再加上之前对姬丹的多次不满汇聚在一起，他直接离了座位，怒气腾腾地指着这个大逆不道的儿子，道：“姬丹，你是燕国的太子，是燕国未来的王，不是街头撒泼打滚的混混，也不是无国无君的游侠，你所做的事情都要必须把燕国放在第一位，由不得你以个人喜好来为祸国家大事。”
“父王是一国之君，燕国的未来生死存亡，全在父王一念之间。”
姬丹是个有主见的人，否则他也不会不顾燕国反对，毅然决然逃出秦国。
像他这样的人，不是燕王喜几句话就可以说服，更不要说让他改变主意了。
他秉持着一颗为国为民的赤心，用燕王喜并不喜欢的语气，顶撞道：“韩国，赵国，魏国，楚国，凡是与其相接的国家，有哪一个没有被秦国用盟约骗过？”
“父王凭什么就觉得，秦国对燕国的承诺，就是真心实意，没有诓骗隐瞒？”
“父王无非是觉得，单独一个燕国，抵挡不住秦国的怒火，至于秦国是否真的会帮助燕国收复失地，或者说在燕国收复失地时，秦国会出几分力，父王你也并不清楚！”
“姬丹！你放肆！”
燕王喜咆哮着，怒吼着，这个儿子为了燕国出质秦国，对燕国有一些贡献。
但是，这些贡献并不意味着，姬丹就可以顶撞他这个燕国之主。
他情绪发疯，极力道：“寡人是你的父王，是燕国数十万臣民的君王，你这个逆子，就是这么跟寡人说话的吗？”
“孩儿不敢！”
面对燕王喜的暴怒，姬丹退让一步。
却也只是嘴上退让。
他低下的眸子，依旧是倔强的。
一番激烈的碰撞，眼看着就要爆发，却在姬丹的退让下，逐渐平息下去。
燕王喜甩出自己的长袖，抽打在姬丹的身上，轻飘飘的衣袖打在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痛觉。
燕王喜仍旧这么做，无非就是表达对姬丹的不满，更是对他的警告。
“父王可以生孩儿的气，可以打骂孩儿，孩儿只想请求父王，不要轻易相信秦国。”
姬丹的话，不知是触动了燕王喜内心深处的一抹父子深情，还是令他想到了其他更加在意的事情，场面一下子冷了下去。
许久过去，燕王语气冷淡地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隐瞒书信？”
“你不告诉寡人，寡人自然无从相信秦国。”
只是一瞬的功夫，姬丹便想好了应对的措辞，他原地退后两步，面朝着燕王喜，毕恭毕敬地弯下腰去，答道：“孩儿既是父王的儿子，也是父王的臣子，为子为臣，孩儿都不敢有任何欺瞒蒙骗之事。”
燕王喜眸子微动，或许是信了姬丹的说辞，有所缓和道：“即便是出兵相助秦国，也需要足够的时间调兵运粮，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结果。
你刚从秦国回来没多久，想必还有些不太适应燕国的苦寒，这些日子，你就先回府歇着吧，不要再国事上耗费心神了。”
姬丹不敢相信，他抬起头直视着燕王喜。
那个小时候，他最崇拜，最喜欢的父王。
现如今，竟变得如此愚昧无知。
这些话，姬丹没有说出口，他不想让情势变得更差。
而今天的事，也让他彻底看清了燕王喜的真面目，不会再对他抱有一丝一毫的幻想。
燕国，想要存活，不能依赖这样一个愚昧无知，软弱无能的王。
“与秦国共事，无异于与虎谋皮，还请父王做好万全准备，务必保住燕国的根本。”
姬丹失望后，便再没有与燕王喜争执的欲望，他要寻找新的道路，在他成为下一任燕王之前，一定要保全燕国。
一句发自肺腑的忠良劝说，是姬丹最后的幻想。
希望燕王喜能够听得进去。
他又退两步，背对燕王喜，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你只知与虎谋皮，却不知猛虎猎食。”
“赵国强大，赵王寝食难安；韩国弱小，背靠秦国，敢直面赵楚。”
“这是秦国选择了燕国，而不是燕国选择了秦国。”
“可惜，寡人的太子啊，你处心积虑，却没有想明白这些。”
燕王喜目不转睛看着姬丹身影消失的地方，不住地摇头。
不知是可怜姬丹，还是可怜自己，但他一定在可怜燕国。
弱小，就没有选择！
……
“大王，公子的信。”
嬴政用完早膳，正要前往与等候多时的冯去疾等人议事。
一名黑冰台的暗卫，毫无征兆地从某处拐角走了出来，单膝跪在他面前，双手举着一个竹筒。
嬴政随意瞥了眼四周，左手抬起，两根手指小幅度地挥动两下，跟在他后面的宦官立刻屏气凝神，步伐一致地往后退去。
“成蟜到了齐国？”
嬴政问话的同时，已经揭开竹筒，拿出存放在里面的书信。
“公子到齐国的第二天，就写下了这封信。”
“路上可有遇到阻碍？”
有？
还是没有？
暗卫暗自低头，快速思索着。
书信从齐国送来，半个月的时间，这个速度算是快的了，理应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禀王上，送信的人并没有见到公子，是公子派人到黑冰台据点发布的任务，他领取任务后就回了咸阳，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嬴政只是一声轻嗯，暗卫便放松了绷着的神经。
果然，大王关心的是公子，而不是书信。
“算算日子，黑冰台这个月的情报，也快要送回来了，里面应该会提到公子。”
尽管暗卫觉得，成蟜写的信中，会提到在齐国的遭遇。
但那是公子的书信，替代不了他们黑冰台的职责，只有当情报送回来的时候，才能够证明黑冰台完成了这个月的任务。
“嗯，走吧。”
嬴政大致扫了一遍，信中废话有点多。
至于信中提到的，怎么坑齐骗赵恶搞燕，那是秦王关心的，不是他这个兄长关心。
作为兄长，他只关心成蟜的安危，其他的事情再大，也要排在这件事情后面。
等暗卫反应过来嬴政已经丢下一众宦官，还有他，独自走出去很长一段路。
“寡人今日找你们来，是有一件要紧的事。”
嬴政进入大殿，自王绾以下，所有在场的官员，全都挺直腰背，注视着他们的王，目送他在最高位坐下。
嬴政拿出竹筒，轻敲桌子，发出咚咚咚的响声，在众人期待下，说道：“成蟜临时来了一封信，便又多了几件事。”
“敢问王上，臣等可否借信一观？”
王绾与冯去疾短暂对视，前者心中有数，身为丞相，百官之首。
这个时候，就应该他站出来。
只见嬴政默默停下轻敲的竹筒，手指勾起，往自己的袖带里面一拨，动作熟练地把信收了起来。
他婉拒道：“有些事，时机不成熟，还不能够让你们知道。”
场面忽然变得安静。
嬴政不想多说，王绾他们又没有个主题，不知道该说什么。
终于，还是王绾这个丞相挑起了担子，主动站出来问道：“王上可否向我等透露一二，我等也好商议能否给到公子一些他想要的助力。”
王绾不说完成大王交代的事情，说的是给成蟜提供一些助力。
或许别人会觉得他这个丞相，过于谄媚。
只有冯去疾这个御史大夫，与成蟜有过短时间的共事，才知道王绾是一个头发丝都空着的精明人。
方才的那套说辞，直接说到了大王心里去。
果不其然，王绾话音落下不久，嬴政的声音便再次响起，没有最初的拒人于千里之外，道：“成蟜临走之前，和李信在一个独家小院，通力合作，熬煮出来了一种硝水，可作为肥料，有效提高农作物产量。”
“因为这是第一次使用，产量不多，也无法确定其效果，便只在成蟜府上垦了一块地，寡人需要你们轮流负责，去观察，去记录，等到了明年，就在这块试验田的基础上，逐步推往全国。”
“臣等不曾习农事，而今年迈昏老，怕是会误了大王的要事，所以想向大王请一道恩诏。”
王绾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嬴政的脸色就开始变得难看，等到他说话，嬴政心中已有了换相的念头。
又不是什么难以完成的任务，推三阻四在他眼里，就是不作为。
嬴政并不是什么冲动的人，没有为了心头一快，而对王绾做出惩罚，他沉声问：“什么恩诏？”
“既然是公子秘密制造的肥料，臣不敢擅作主张，还请大王能够允许臣携带犬子一同前往，既能更好的协助臣记录数据，又能出一份不大不小的力。”
王绾当丞相的时间不长，可他在秦国的时间长，对于嬴政的性格还是有些了解的。
即便是真的不愿意干，也不会这么作死。
前面的一大段铺垫，就是为了让后面的这个请求。
冯去疾最先反应过来，他认识王绾时间最久，也最清楚他心里的想法，紧跟着说道：“臣与丞相一样，请大王能够准许我们的请求。”
“你们都可以去，就一个要求，不许外传，不许让敌国探子混进去。”
“若是消息传出，莫要怪寡人不念这么多年的情分。”
嬴政意味深长地看着王绾，猜透了对方深沉的心思，人都有私心，为亲子谋，并无不妥。
只是卖的那个关子，确实令人误会。
或许，他该接受王绾的交易，用相位换王家的未来。
嬴政思虑再三，决定等成蟜回来，征询一下他的看法。
毕竟，成蟜坐镇咸阳的时候，王绾出了力，两个人走的还算近。
王绾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可也没有出错的地方，若是成蟜想留下他，这么一个中庸的丞相，对积蓄力量的秦国来说，并无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