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着唇，又顿了片刻，王蓁才嚅嗫道：“就只几个大钱，反正也不够买棉袍，索性买几个糖人，还能讨个乐子。”
李嗣源正欲问年饷，突然想起早些日子冬冷好似向他提过关于她年饷的俸例，他当时并未明示给她放饷，事情过后他竟也忘了，后来阖府仆从皆领了年饷，独她没有，可她竟从未向自己问过此事。
想到此，李嗣源回身看向王蓁，正欲开口，眸光突然瞥见不远处，几个府侍打着一串桃红色的灯笼，沿着石径小路正向这边走过来。
王蓁也听见了脚步声，回头看时，见李克用由几个侍从拥簇着已走到了亭子边，赶紧匆忙上前行了礼退出亭外。
李克用的随侍将灯笼挂在亭子的撑柱上，也都退出亭外守着，亭中只剩下李克用和李嗣源二人。
李克用欲说话时却先急咳了一阵。
李嗣源见他咳的厉害，皱眉问：“上次我来府上，义父身体尚好，怎么时隔不过数日，竟咳的这样厉害了？”
李克用摆了摆手，强压住喉咙里的不适才开口：“义父这身子是越来越不中用了，上次见了你们高兴，晚饭时只多贪了两杯，次日就惹出这旧疾，一直折腾了这些天，至眼下还在喝药。”
李嗣源闻言，缓声道：“义父素日身体康健，只有冬日干冷时才犯这嗽喘之症，恐是心肺虚弱，可饮汤药调养。”
李克用含笑摇头：“这病我心里清楚，自多年前后背中过那一箭，就落下这么个病根，那箭头喂有毒，当时虽请名医救回一命，但那毒已深入肌里，往后恐会越来越重了……”
李克用话落，俩人一时谁也没再开口，亭中一时静极，寒夜冷风吹过，摇落枝头数片枯叶，飘下来落在亭前的石子小径上，发出瑟瑟轻响，显得格外清萧安静。
一片枯叶飘入亭中落在李嗣源肩膀上，他并未留意，李克用却缓缓抬起手为他将那片枯叶拿去，目光温和望着李嗣源：“如今，义父是真的老了，已经到了该交印的时候了。”
李嗣源眉心微动，神色却依然平静无波：“存勖正值盛年又战功赫赫，义父何愁？”
李克用温和目光始终没离开过李嗣源平静的俊脸，低声道：“若是旁人，同我说这个话尤可，可是嗣源你……”话并未说完，最终只落得轻声一叹。
李嗣源原本平静的面色，听完这句话时变得有些肃然，垂下幽黑的深眸，语声认真道：“义父，孩儿不受帅印！”
听李嗣源说出这样明显不容商量的话，李克用的脸上却并未显出波澜，抬手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今日是除夕守岁，义父不该同你说这些军中之事，是义父的错，不提了不提了。”
搁下这个话茬，李克用仍担心李嗣源会多想，便转了个话笑问：“方才婉娘抚那一曲，你觉如何？”
李嗣源笑赞：“婉娘自小聪慧，学琴也不过两年就有如此造诣，实在难得！”
李克用很得意地点了下头：“婉娘确实聪颖柔顺，虽是女儿，却比存勖更惹我疼爱，不过转眼就长成大姑娘了，在我身边的日子恐不久喽。”李克用说这话的时候，看向李嗣源的目光比刚才更显慈祥。
李嗣源笑道：“婉娘日后若嫁的不远，常回来看您和义母也容易。”
李克用点头：“前几日你义母还曾跟我提过这事，眼下却有不少人家托媒登门提亲，却总不合我意，你知道我同你义母膝下只这一个女儿，是断舍不得远嫁的。不光这一点，依你义母的意思，还需寻个知道根底又从小看着长大的，方才放心将女儿嫁过去！”
李克用这番话说完，李嗣源尚未反应，立在亭子外头的王蓁心下暗诽：不远嫁？从小看着长大？这还用找么？不明摆着乘龙快婿就近在眼前。
王蓁突然又想起夏玉婵，有点替李嗣源为难，将军他喜欢夏姑娘，可婉娘又是青梅竹马……王蓁心里胡思乱想时候，就下意识抬头看向亭中的李嗣源。
这一抬眸，却正跟李嗣源的眸光对个正着。
王蓁清楚地看见他那对漆黑如点墨的眸子，对着自己轻轻眨了两下。
嗯？啥意思啊？
王蓁脑子转的飞快，灵台瞬间透进一线清明，赶紧回头去找，偏巧就看见不远处几个侍女正提着食盒往宴厅里送。
打量周围没人留意自己，王蓁转身向那几个侍女飞跑过去。
“食盒中可有汤品，借我一碗急用。”王蓁奔至近前，说话时抢过一个侍女手里的食盒就掀开来看。
那侍女急地一把夺过来：“没有汤品，全是圆子，这是给前面宴席送去的，你抢什么！”
王蓁顾不得跟她废话，端起一大碗圆子道：“圆子就圆子，只要有汤水就成！”说还没落，王蓁已经捧起一碗圆子碗转身往亭子跑去。
亭中，李克用似正等着李嗣源开口，李嗣源踌躇间回头，就看见王蓁端着只热气腾腾的大碗，朝着亭子里就冲了过来。
李嗣源错身往旁边一闪，王蓁手里的圆子汤碗一个没端稳，哗啦一声全扣在了地上，连同碗也摔了个粉碎。
“做什么这般莽撞？没看见元帅在呢！”李嗣源蹙眉斥道。
王蓁低着头一脸委屈：“属下去给将军端解酒汤，可汤碗实在太烫，属下没端稳，就……就……”
王蓁说话时，嘴一瘪，眼角竟现成挤出几滴亮晶晶的水珠子，连李嗣源看的都是一怔，有一瞬间还以为她当真哭了。
李克用的侍从此时也赶紧走进来，附身去拂拭他袍摆溅上的汤汁，李克用却温声安抚李嗣源：“不要动怒，他也是侍主心切，又并非故意而为。”
说话时不经意低头，李克用看见地上泼洒的汤汁里竟有许多圆子，心下疑惑，眼下时兴给解酒汤里放圆子？
但李克用转念又一想，李嗣源方才似乎并没喝多少酒，再抬眼打量他的面色，也依旧白皙平和，看不出是喝多酒的模样，便关切问道：“嗣源你今日没喝酒，怎么还需用解酒汤？是不是身子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