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站着的秋沁并没看见王蓁同赤饮眉目传情的那段，只以为她摔倒是因心里怕的狠了，便先一步上前，单膝跪在李嗣源马前：“今日私自出府，并非王侍从之过，皆是属下勉强王侍卫而为，故与王侍卫全不相干，属下愿意领罚。”
此时跌倒在地上的王蓁恰抬起头，眸子里没看见李嗣源，却先看见了停在他左手臂头上，那只挺着胸脯器宇轩昂的雪色白雕，惊呼似得“咦”了一声。
李嗣源听完秋沁的一番话时眼帘微垂，沉静的俊彦上看不出一星半点表情，反而是听见王蓁咦的那一声时，眸光转而望向王蓁那对盛满好奇的澄澈明眸时，好看的长眉不着痕迹地轻挑了一下。
王蓁嘴里的那个咦字，其实是在完全无意识的状态下脱出口的，此时见李嗣源已然将目光移在自己身上，少不得硬着头皮说出实情：“嗯……当日，我尚在义父身边顶着侍妾……”
“秋沁，你去将我的那张龙舌弓拿来，这一张许久未用，弦有些松了。”李嗣源突然开口打断王蓁的话，伸手由马鞍后侧取下随身带的一张雕花银柄紫竹弓，待秋沁走至近前时，居高临下递了过去。
秋沁双手接过弓，回身时忍不住看了眼仍跪在地上的王蓁，眼里含了许多复杂。
随着秋沁的脚步声渐渐行远，林中只剩下两个人和三只畜，周围突然安静的落叶可闻，王蓁此时才感觉到真正的紧张。
胸口的小兔子扑通乱撞，王蓁不敢抬头去看李嗣源的表情，尽管两只纤白的小手扑在雪地上冻得通红，却也不敢笼进袖子里，只偷偷地很委屈地看了眼旁边，跟她一样趴在雪地里的赤饮。
相比王蓁而言，赤饮虽然也趴在冰凉的雪地上，却比她从容许多。王蓁瞄着赤饮那对被柔软厚实的绒毛裹着的肉爪子，心里无比羡慕它那通身华丽丽的皮草。
世间有六道，分别为：天道、人间道、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能托生为人据说乃是前世不知做了多少好事才修来的大造化，而当时当下的这一刻，王蓁真心觉着，做人有何乐趣？在这荒郊野地里，当真不如一只兽啊！
心里升起一番感慨，王蓁就下意识将方才刚冒出头的紧张丢在脑后，波俏的小脸对着赤饮，露出赤果果的羡慕之色。
赤饮眨巴着绿宝石样的圆眼睛，看着王蓁眼里那样陌生的神态，一时有点不太明白，转而看向端坐在琉脱背上的主人。
尽管李嗣源也想不明白，生而为人的王蓁，为何用这种毫不掩饰的极度羡慕的目光去看一只兽，但李嗣源也同时明白了一点，王蓁这个时时走神的毛病绝非一种状态，而是一种常态。
这也说明，并不是王蓁临危不乱的心态有多好，而是她这个时时走神的毛病，容易暂时性遗忘眼前的紧张状况，从而给人造成一种心态很好的假象。
想明白了这一点，李嗣源略等了片刻，眼看指望王蓁自己回神已是无望，便轻轻地咳一声，先开口道：“你方才看见迦楼罗，为何会有惊讶之色？”
嗯？
王蓁先被那声轻咳唤回了神，紧跟着听见这句问话，脑子里一时有点打不过弯，皱着眉，努力回想自己方才到底在哪里露出过他口中的惊讶之色。可还没等她想起来，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李嗣源和王蓁下意识同时向声源看过去，见来人是春池，手里不知捧着什么东西，正向这边走过来。
春池走至近前，将手里捧着的东西举过头顶，恭敬奉在李嗣源的面前：“请将军辨认，此茶是否是将军在源缘轩中常日煮的龙凤团？”
李嗣源看了眼春池手里捧着的茶末，抬手用纤长的指捏起一点在指尖缓缓匀开，最后淡淡地嗯了一声。
春池见李嗣源已亲口证实，便拱手道：“既然将军已确认，属下这就去惩那偷窃之贼。”
李嗣源长眉微蹙：“贼？府里的人？”
春池听李嗣源询问便也不再隐瞒，如实禀道：“窃茶之人，正是先前由应天郡带回来的厨娘陈氏，这包茶末，是在她负责掌管的柜子内被发现的。”
春池说完，李嗣源尚未来得及开口，跪在地上的王蓁突然叫起来：“陈大娘她是被冤枉的，那包茶不是她偷的，是我给她的。”
李嗣源和春池的目光全转到了王蓁的身上，见她仰起的白皙小脸，不知是被冻得还是激动的，此时红扑扑泛出两朵桃花一样的红晕，澄澈的大眼睛着急地向这边张望。
春池眉头紧锁，上前几步斥道：“陈大娘说这茶是她自己拿的，你又说是你给她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侍从，你当着将军的面把话说清楚。”
王蓁心知陈大娘素日性情和善，眼下听闻这茶是从将军书房里出来的，必是怕连累了自己，便全揽在了她身上。
“这个茶是我从书房带出去给了陈大娘的，与她半分干系都没有，春池你想想，陈大娘她一个厨娘，平日都在外层院子里做事，如何进得了将军的书房？更别说偷茶。”
王蓁这番话说的倒是条理分明有理有据，将春池说服了几分，皱眉反问：“既然不是她，那这茶就是你偷的。眼下阖府之中，能随意出入将军书房且还能摸得着这些东西的，就只你一人。”
“我没偷东西！”王蓁仰着小脸，一脸理直气壮。
春池见她这幅硬挺着脖颈犟嘴的样子就有些来气，努道：“这茶是将军允你带出书房的么？如果将军未允，你私自带出书房，那就是偷！”
王蓁被春池一顿抢白，激地俏脸绯红，又寻不出话来辩驳，只得拿一对不服气的大眼睛将春池瞪着。
春池也不理她，转身向着李嗣源拱手道：“属下请问将军，这茶团，将军可曾赐予过王侍从？”
李嗣源端坐在马背上，俊颜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扫了眼春池手里的茶末，又看了眼地上的王蓁，清清淡淡吐出两个字：“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