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看了一眼小夭，似乎犹豫了一下，道：“当初璟去鹿城的的候，陛下只调拨了一万多军队，而岭城大捷后，陛下认为鹿城只是乘胜杀寇，便没有再调拔多的人马去增援。可经岭城一役，轩辕禹阳说什么也不再开城应战，只龟缩于鹿城，每日用携带火药的箭矢负隅而抗。”
“鹿城的坚固与高大不亚于岭城，又背靠着险峻巍峨的坤山...”炽止住了话，没有再说鹿城的火药作坊，与坤山遍埋火药之事，她目光闪了闪道：“总之，璟这场仗很是难打，比攻下岭城艰难很多。”
“禺强大人与蓐收大人多次上折子，禀明其中的原由，希望陛下可以增派人马，毕竟以前可是以五万之众围攻岭城，如今璟只有一万多人马，即便轩辕禹阳开城应战，璟又如何与那城中两万多将士抗衡？”
小夭的眼圈红了，手死死地攥紧了衣裙，抿着嘴咬牙道：“我就知道，他让璟去鹿城便没有什么好心。”
炽连忙安慰道：“姐姐不要过于忧心，这件事已涉及国家社稷，不仅仅只是个人之事，王上虽有私怨，想来绝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你不了解他，他，早已疯魔了。”小夭悲哀地说。
“如今朝中，可能因为岭城的大捷，上折请战增援的大臣很多，尤其是那个宣贵妃的大哥，就是当初与璟一起围攻岭城的周永贵，据说己上过了三次请战的奏折。他也确实很冤，虽然是个草包，但不管怎么说，当初岭城几战大捷，他作为主帅也算是有功当赏的，却因为璟与王上的私人恩怨，反而官贬一级。 ”
“后璟从镜渊出来，领兵再战，岭城城破，这其间却再无他一点功劳。所有的将士都因此得了封赏，却唯独他，除了官降一级，没有得到任何好处。”
“这件事王上也心知肚明，对他略有亏欠。”
“我这次来，也给王上送了请战的折子，即便以后大胜，我不居功劳，只请王上调拔人马与我速速前往鹿城，如王上不允增兵，我与策已经商议好了，愿自筹北苑与诡冥的私兵前往，总之，定会护璟周全！”
小夭嘴角颤动着，她紧紧抿着唇角，站起身对着炽深深一揖，咽哽道：“如此，多谢妹妹。”
炽连忙站起身来，扶起了小夭，急急地说道：“姐姐折杀炽了，不可如此！想当初姐姐与璟辗转千里，救我北苑与诡冥于水深火热，让炽与策终能复得圆满。如此大恩永世难忘，以前只恨没有相报的机会。姐姐放心，无论如何，我与策都不会置璟的安危于不顾。”
小夭脸色苍白，双手微微颤抖：“我只恨自己身无半点灵力，羁绊于此，纵心生双翼却无可奈何！但得一马，与妹妹同去鹿城！”
炽正色道：“姐姐与炽不同，炽自幼带兵纵行千里，战场上不输男儿。而军营是行兵布阵与敌交战之地，姐姐若去军营，会乱了璟的方寸，也会乱了王上的方寸，战争就不再是纯粹的战争，这对璟是极其不利的！”
“姐姐不可旁生别的想法，一切都要以璟回来再议！你安好，璟才可安心于战事！”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姐姐！”炽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匣子，递给了小夭，嘴角漾起微微笑意：“我与策成亲之时，姐姐还困于小月顶，也无法来参加我们的亲事，炽那天捡着喜宴上最好的糖果，给姐姐一一留了些。”
小夭打开匣子，里边有几排小格，每格都躺着一枚好看的糖果。她嘴角一勾，眼泪忽就滚落下来，扑落在那精美的糖果上，又倏地钻入了木格。
“姐姐，你若觉得很苦的时候就吃一粒糖。”炽动情地说：“炽以前也很苦，而且以为这一辈子都会很苦很苦，然而因为姐姐，一切都改变了！”
“姐姐，不要放弃希望，只要活着，什么奇迹不会有呢？姐姐，你与璟一定会幸福的！”
“好！”小夭笑了，她看着炽头上那枚金簪，突想起那是她离开青花浦时，炽从头上拔下，与北苑朗一起付她的诊金。后来她又转赠给了策。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又插回到了炽的鬓边。
而另一枚金簪她送给了左耳，如今却又回到了她的手中。
这世间的际遇与缘分，真的是那么不可诉说。
炽离开后，小夭独自在院中坐了很久很久，秋日微炽的日光照在她的身上，那浅粉色的衣裙上泛起一层柔亮的光芒。
她站起身来，苍白的脸上有着一抹冷厉之色，扭头对旁边的宫婢道：“去请王上前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宫婢表情复杂地低下头，没有动。
“为何还不去？”小夭道。
“你找本王有何要事吗？”小夭回头，玱玹正背着手站在花亭的台阶之下，直直地看着她。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肩头如往日一般，落满了濡湿的朝雾之气，他不知已在这山亭之上待了多久。
他缓步走进亭中，慢慢走到小夭面前，如一堵高大的危墙，充满了一种压迫感。
他不再似往日那般躲着她，兀自将脸慢慢俯向小夭，近到小夭几乎能感觉到他一阵一阵的鼻息。
“你，既已不当我是哥哥，也觉得我成不了什么旁的人。那从今天开始，我，便只是一个男子，和相柳一般无二的男子。”他突就笑了，眸子落在小夭脸上，看着她柳眉紧蹙，脸上泛出一层厌恶之色。
他的瞳孔紧缩了一下，却并不恼，笑眯眯地落下眸子，目光垂在她樱红的唇上，脸俯落得更近了。
“你找本王，可是想本王？”他目光如鹰隼之般，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之色：“你一直都清楚本王要的是什么，怎么，为了你的璟，你给不起吗？”
他的眸光一刻也没有离开她的唇瓣，似要压低却又未动，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小夭也笑了，冷冷地说：“你是王，整个大荒有什么不能要？”她叹息了一声：“二百多年了，我累了，你若真拿去又能如何，不过是多了一具女人的皮囊而已。”
玱玹的鼻息变得粗重，他的目光痛苦地闪烁了一下，笑道：“女人的皮囊，难道本王缺的是一具女人的皮囊？ ”
“旁的，我给不起！”小夭迎着他压迫的鼻息，盯着他的眼睛淡淡地说：“你也可以去轩辕山问一问姑母，你这么要，要的起吗？”
玱玹直起了腰，身子晃了晃，笑着后退了几步。
“璟在战场上，就不仅仅只是我丈夫，他，是你的朝臣，在为你的江山拼死而忘我。”小夭平静地说：“外爷在紫金顶上宣布退位于你的那一刻，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我已张弓搭箭对准了轩辕德岩，如果外爷一旦宣布传位于他，我便已决定承担一切后果也要射杀他。我不顾一切 为你去争得这大荒，不是为了最后将自己逼得走投无路。”
“你，明知鹿城难攻，为何不派兵增援璟？”小夭冷笑道：“你是想利用战争去逼杀他吗？”
“璟若没了，你能得到什么？”小夭悲怆地说道：“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也永远都不可能爱你，就算失去一切，也不可能去爱你！这一生一世，你，都不可能再成为我的什么人，这，有意思吗？”
玱玹笑了起来，这就是他奔忙半生的答案？他当初苦苦去求这个江山是为的她，他寻遍整个大荒茶饭不思是为了的她，他顶着压力，宁愿整个后宫百年空置无有子嗣也是为了她，他为了她做尽了一切疯狂不可理喻之事，最后，他却成了她一辈子都不可原谅，不会去爱的人。
这可真是一个笑话，玱玹笑着，眼泪却从眼眶中扑落，他什么也没说，转过身笑着慢慢地走出了花亭，走出了章莪宫。
...
在轵邑城的雅园，秋色迷离中亦有着些许春意，湖亭上的小曲如梦似幻地唱着，几树藤萝在徐徐的风中微垂着紫色的花朵。
禺强躺在眠榻上，微闭着眼睛，沉醉于那婉转的歌声与雅园特有的宜人温度中。
湖亭中青姑娘唱的那几首曲子他已烂熟于心，如今，便轻合着那可人的腔调儿唱了起来：“藤花绕户锁篱闩，午梦难成枉自烦。
又起轻轻依碧树，更回窃窃试罗衫。
鸾钗入鬓酡腮怯，邻女隔墙谑语欢。
便恼天清云未暮，不能月下与他谈...”
唱着唱着，禺强忽觉有什么挡在了他面前，以为是同僚，便笑道：“苍亘做的这首诗绝了，真真让青姑娘唱出了别样的味道！”
然而并未有人作声回答，禺强忍不住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穿着深灰色长袍，身材瘦小的男子，戴着一顶宽檐笠帽站在他面前。
禺强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认识这么一个人，坐起身正待询问，那瘦削的男子已取下了笠帽。
禺强一看来人，大惊，连忙起身行礼：“大王姬。”
男装打扮的小夭微微一笑，伸手免礼，自顾坐于一侧的榻旁。
“大人免礼，当初在西洛沧州，我与璟还承蒙过大人出手相救，一直还未有机会谢过禺大人。”
禺强讪讪一笑，连忙提起桌几上的玉瓷壶，恭恭敬敬地为小夭斟上一杯香茶：“不敢让大王姬相谢，那都是臣应该做的。”
小夭笑了笑，望着禺强正色道：“我素知大人的心性与风骨，所以今日才前来与大人一见，还有一事相求于大人。”
禺强一听，心里犯了嘀咕。玱玹对小夭的魔怔与执念，整个王廷无人敢议也无人不知。他虽然不怕死，偶尔会在玱玹面前直言直谏，但帝王的逆鳞他却深知不可碰触，除非他真嫌自己的命活得太长。
再说，玱玹与这位王姬之间的事，又岂是他能搅和得了的，王上自身都难以自拔，他又能如何？
小夭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顾虑，笑道：“此番来见大人，纯粹是为了大荒，为了王廷。”
禺强愣了一下，心中稍安，便坐下身来恭敬而听。
“大人也知，岭城之役前前后后持续了近十年之久，其间恰逢大荒内多处旱灾与虫灾，已消耗了诸多的国力。玖瑶曾亲历过被战争蹂躏的幽岭地区，很多地方因为长年征战田地荒芜，房舍空弃，百姓们流离失所饿毙于荒途。长久的战事，会拖垮国力，也会拖垮西炎的子民。”
小夭的话，如一块石头掼进了禺强心窝里，要怎么难受就怎么难受。他的目光沉敛下来，默然无语。
“而今，鹿城仅靠区区万众兵力支撑着，重复着岭城之前的状况，若不能速决，这场仗的意义是什么呢？反贼未剿却自己拖垮自己。”
“我西陵玖瑶今日前来，便是请大人看在江山社稷与天下苍生的份上，请王上速速增援鹿城，相信以璟的谋略，定可以早日攻下城池。”
小夭说着，站起身来，对着禺强恭敬揖礼。
禺强惊跳起来，惶恐地回礼道：“王姬所言，句句在理，字字肺腑，臣感同身受。只是增援之事，臣不是没有尽力，王姬有所不知，臣己上过三道奏折，可，可王上始终不置可否。”
“大人个人之力，王自然可以置之不理，若大人与朝中众位大臣联名同奏，王定然不可再视而不见。禺大人，我素知你的为人，也素知你的忠心，为了万民少受疾苦，为了西炎的久泰民安，可否与朝中诸位大人一起，联名同奏？”
小夭道：“小炎灷大人，苍亘大人，谭大人，北苑大人，蓐收大人以及朝中诸位大臣，玖瑶必会一一访之，不知禺大人意下如何？”
禺强忽然有些汗颜，看着面前这位身材瘦削，脸色苍白神情镇静的王姬，心中感慨万千。
他对着小夭深深一揖道：“此事乃我王廷臣工之责，怎可劳王姬如此辛劳奔波。禺强不才，愿为此事奔走，也为天下苍生尽一份心力！”
“好！”小夭点了点头，乌黑的眸子莹亮如星，脸上露出微微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