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可?”仙乐不悦地皱起眉头。
没等仙乐发难,佛柳就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臣帮助婉华公主一来是出于朋友道义,二来是出于臣子本分,陛下无需封赏。”
婉华赞同地点头。
在她心中,佛柳帮助了她,这是她与佛柳两人的事。该怎么谢,送什么礼,这都是私下可以解决的。
可若仙乐插手,就会有宠信亲族之意,难免会有昏君之嫌。
帝王看似什么都有,实际上一举一动都受世人口舌的束缚,说起随心所欲,这才是最难的。
仙乐接连被两人阻拦,也没了打赏的心思,只能拽着婉华的袖子叙述自己对婉华公主的思念之情,一副小女儿形态。
两人讲了半晌,婉华终于有些疲累,困惑道:“陛下今日出宫,就是来找臣说这些吗?”
仙乐见婉华没了耐心,这才提出正事,一脸不好意思道:“其实孤是想来与姑姑商议,后续该怎么处理扬州太守一事……”
婉华不让仙乐去求助赵拓,仙乐自己没了主意,这才是仙乐今日出宫的主要缘由。
“扬州太守并非真正主凶。”婉华道:“若是贸然动手,只会打草惊蛇,这也是臣为何至今没有否决婉华公主已死的谣言。”
“什么?她竟然不是主谋?”仙乐震惊,小手重重在桌面一拍,愠怒时的眉眼带了几分威压。
佛柳轻咳一声:“陛下注意仪态。”
仙乐瞬间乖巧坐直,表情也变成了高深莫测难以猜透的模样,乖巧听话。
婉华见此情形微微挑眉,多看了佛柳两眼,佛柳心中苦涩,不敢与她对视,见她目光过来,只能把头低了下去。
婉华缓缓把绿棋与红书两人的遭遇叙述了一番,仙乐与佛柳两人皆是深沉了脸色。
如此敢直接谋害皇族,又手握大量亲兵,这样的存在,说是有谋反之心也不为过……
“不如这般,我们以送公主回长安有功,要封赏为名把扬州太守召进宫中,降低她们的警惕。再另派一拨人马,乔装打扮去往扬州,抓那个面具女子……”婉华仍在讲述着自己的意见,佛柳越听对婉华的敬重越多,就连仙乐,也不得不赞叹起婉华的心思巧妙,布局精细。
冬日,愈发的严寒。而在这严寒中,扬州太守也终于到了长安。
扬州太守初到长安,感叹街道繁华的同时,还被长安无处不在的冷风冻的打了个寒颤。她见长安往来的百姓和商贩无一不穿着夹袄,只有她这个外来的官员还只穿着长衫。心中想着,等把婉华公主的遗体送到皇陵,她也要出来买件夹袄穿。
伴随着夹袄的款式和颜色渐渐在脑海中成型,扬州太守的动作,愈发急切,一行人抬着棺材,离着皇宫的位置越来越近。
不知为什么,公主死了这么大的事,长安的人竟然一点都不震惊,比起悲伤和敬畏,扬州太守抬棺路过长安街道时,路人的眼神更像是好奇和新鲜。
心中嗤笑着这位公主殿下果然不得人心,扬州太守一路抬着棺材直奔皇宫。
一路走的无比顺畅,早就得了吩咐的皇宫守卫以一种十分诡异的眼神送扬州太守入了宫。
扬州太守这还是第一次入皇宫,打眼一看,处处金碧辉煌,威严不凡,心中艳羡,被皇宫中的建筑物迷了眼,都没注意到自己身后的人不知不觉间全不见了。
她听说了新登基的女帝年纪不过十六左右,心中蔑视,觉得不过是个小丫头投了个好胎而已,并无太多尊重。她甚至还想着,若是住在皇宫中的是那位面具女子,那此时的她,恐怕也能在皇宫之中来去自如。
就带着这种大不敬的想法,扬州太守一路抵达了御书房。
一人,着明黄色宫装,身影窈窕,背对着她站在御书房中,看样子正在欣赏床上的壁画。
周围两旁女侍面色恭谨,低垂着眼,不敢直视那名女子的背影。
扬州太守见状,心猜如此大的排场,定然就是传说中的那名女帝了。
她扑通一声,直直地跪了下去,行了一个叩礼,大声道:“臣扬州太守,参见陛下。恭祝陛下福寿安康。”
她的头贴在地面,等着身前那个背影让她起身再回话,然而等了很久,什么声音都没有传来。
扬州太守微微地抬了下面,眼角的余光瞥见绣着鲤鱼戏水的金丝鞋面已经停在了自己身前,她猛地又把头贴回了地面。
“既然她不懂规矩,你们就教教她。”
一道肃穆中带着威仪的声音冷冷响起,却不是对着扬州太守说的,是对着两旁的女侍。
扬州太守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正要细想自己到底是在哪听过,一旁的女侍出言打断了她。
“太守此时应该行三拜九叩之礼,别再做错了。”
扬州太守心里嘀咕着皇宫的规矩就是多,低着头站起身来,没敢去直视女帝的面孔,对着她的鞋面又跪了下去,一跪,三扣。
起身,又是一跪,女帝的身边又多了一双鞋面,扬州太守以为是女侍,仍旧没敢抬头,又叩了下去。
第三次起身,又是一跪,又一人,立在了女帝的身边。
这回,看鞋面,竟然是个男子。
扬州太守心中羞恼,不愿意忍受这种给男子下跪的屈辱,抬眼就欲看对方是谁,这一抬头,她像见了鬼那般,惨叫了一声,整个人一屁股坐在了地面,慌慌张张地就朝着后面挪了几步。
“太守大人,你还差三个头没叩完呢。”婉华手中拿着一把寒光四射的宝剑,剑尖直指在见到她后就丢了魂一样的扬州太守。
她身旁的绿棋和冯子都脸色平淡,两人都像看笑话一样看着这个昔日高高在上,今日已为鱼肉的扬州太守,一言不发地等她把头叩完。
“你是人是鬼?”扬州太守明明记得自己害死了婉华公主,如今见她又站在了自己面前,鼻尖缩了缩,油腻的脸上全是惶恐。
一双小眼睛恐惧地看着婉华等人。
“太守这话问的莫名其妙。”婉华的语气轻飘飘的,手中的宝剑往前递了几分,剑尖已经划破了扬州太守颈项的皮肤,殷红的血丝顺着伤口就划了下来。
脖子一凉,扬州太守闻到了血腥味,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处于不利地位,然而剑已经顶在了她的命脉,她不敢再动,只能维持着惊惧的模样,浑身的肥肉都颤抖着,畏惧地和婉华公主对视着。
“太守抬棺走了一路,就没觉得那棺材过分轻了些么?”
婉华觉得无趣,收回了宝剑,就算打定了主意要这扬州太守给莲舟偿命,可也不在此时,她还要通过她的口中问出那面具女子的真实身份。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连皇族都敢谋杀。
“太守既然不会动了,你们就去帮帮她。”婉华吩咐一旁的女侍。
两个女侍对视了一眼,上前,不顾扬州太守的反抗,强行按住了她的脖子,又在她膝盖恶狠狠踢了一脚,强迫她对着冯子都的方向跪了下去,按着她的头,就是重重三个响头。
三声过后,女侍却仍未停,仍一下一下地抓着扬州太守的头,往地上磕着。
冯子都冷漠地看着那个曾经对他图谋不轨,因无法得逞后数次对他进行折辱和欺打的妇人。
当日他被那面具女子带回扬州,安置在扬州太守府中,入府当夜,这个恶心的女人就钻进了他的房间,他反抗挣扎,得到的反而是虐打,也多亏了扬州太守的虐打,让他传出了站不起来的名声,这才得保清白。
如今,那个曾经对他生杀予夺的女人跪在了他脚下,他心中除了畅快,隐隐约约还带了一种悲凉。
官场沉浮,伴君如伴虎,得势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失势后任你前半生如何呼风唤雨到头来不还是不得不臣服于他人脚下?
联想起婉华问他可愿入朝为官的问话,冯子都看着身边的绿棋,已经有了决定。
越是官大,越是招风。与其在官场上浮沉,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宁愿与他心爱之人做一个普通百姓,不求家财万贯但求温饱无忧。
绿棋不知冯子都心中所想,她看扬州太守额头上渗透出来的血迹已经染红了御书房的玉石地板,心中解气,面上也就露出了一抹笑来。
冯子都见绿棋笑了,他也就跟着笑了。
自己身边的两人都开心了,婉华也满意了些,坐回御书房的书桌前,对那抓着扬州太守的女侍淡声道:“够了,本宫不过是让你们教她规矩,何必如此粗暴。”
两人同时松手,扬州太守立刻像头死猪一样倒在了地板上。
“太守可懂这长安的规矩了?”
扬州太守的眼泪鼻涕和地上的血迹混合在一起,本来就不美观的人,现在更加的恶心。
“臣知罪。”
婉华眼中冷芒尖锐,手中拿了一张丝帕,朝着扬州太守就扔了过去。
“扬州太守要是早这么配合,也就没今日这么多事了。太守擦把脸吧。”
扬州太守捡起飘落在自己身前的手帕,一边哭一边擦脸,手帕白白红红糊成一团,婉华更加恶心。她不愿多看地移开了眼。
“太守既已知罪,那罪责在何处,便自己招认吧。免得再吃苦头。”
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如此做事,婉华也不是不会,她甚至能做的更好。
至于这枣子到底是甜枣还是有毒,那只有扬州太守本人招供后再去验证了。
一连串的供词,从扬州卖假金中饱私囊开始,到刺杀婉华公主在后,但凡是扬州太守认为婉华已经知道的,她都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各种细节,无比详细。
扬州太守怕了婉华的搓磨,然而,她心中仍有顾虑,至于那面具女子的存在和莲舟饮过的那杯毒酒,她没泄露半分。
冯子都听她供词,便知道她有所隐瞒。
“大人还真是忠心,都到了如此关头,竟然对那人仍在维护。”
冯子都上前,站在扬州太守面前,干净的衣摆和扬州太守混合着血污与鼻涕的袖口形成鲜明对比。
“既然她有意隐瞒,那就是喜欢受苦。”婉华配合着冯子都摇摇头,语气惋惜:“本宫听说吏部有一种刑罚,专门对付不肯在审问中说实话的顽固囚犯,是什么来着?”
今日御书房配备的女侍都是吏部的官员,对刑罚最为了解,闻言刚刚抓住扬州太守的两个女侍的其中一个上前一步,回答道:“回殿下,是刺首之行。”
扬州太守没听说过这种刑罚,仍打算顽抗到底:“冤枉啊,臣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婉华不理她,继续追问那女侍:“这刺首之刑是什么意思?妙在何处?”
女侍答:“刺首之行先要剃光受刑之人的头发,然后用炭火烧红了烙铁,拿烙铁在受刑之人头上留下痕迹,再用银针挑破伤口,在上面刺出罪痕。无论受刑之人所犯的罪行致不致死,只要是受了此刑,哪怕是活着也会生不如死。”
扬州太守闻言身体抖如筛糠,忙磕头道:“不要啊,臣上报,臣上报……”
接下来,她与那名面具女子是如何相识,又是如何偷龙转凤把铜镀了漆当成黄金卖,又是如何一起谋害婉华公主等事和盘托出。
甚至有许多婉华公主没查到的东西,她都说了出来。
在说到给莲舟下毒时,婉华的手,又握在了一旁的宝剑上,扬州太守怕的全身发抖,婉华则是气的浑身发抖。
一想到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年就这样折损在了这些魑魅魍魉的手中,婉华就恨得想提刀杀人。
然而扬州太守交代来交代去,仍是没有直接说出那名面具女子到底是何人。她只知道那个女子是个身边奇人不断的奸商,若是她敢不与她合作,得到的就只有死这一个下场。
话说到这,婉华对那名面具女子的身份更加好奇了。
仙乐派出的人马已经带了军队赶去扬州,如今她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等他们抓那个女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