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扬州出了事,红书和藏画……可能都已经折损在了扬州。”婉华把桌子上的书信拿起来,递到燕明珏手中:“形势紧迫,我得到的消息,就只有这么多。但扬州太守身后,必定另有黑手。”
“你需要我做什么?”大致看了眼书信上所述的内容,燕明珏对婉华目前所处的状况也有了几分了解,一想到他差一点就真的失去她了,他的心就无时无刻不在后怕。
“想办法把这封信交给女帝。”婉华严肃地看着燕明珏:“我能相信你吗?”
燕明珏温和地和她对视,眸中笑意温柔:“殿下放心吧。”
婉华跳下桌子,把房门打开,门外的冷风带着冬日刺骨的寒气瞬间席卷而来,婉华脖子上的皮肤瑟缩了下,明知自己过河拆桥十分不好,她却还是转身把冷淡的目光递给了燕明珏:“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燕明珏好脾气的走到门边,婉华想关门,燕明珏伸手抵住,婉华眼中的光芒冷了些,语气也冷了下来:“还有事么?”
婉华此时已经恢复了女装和本来面目,她今日的着装十分平民化,自从莲舟离开后,婉华就没再穿过颜色艳丽的服饰,今天她穿的是一条素白色的长裙,发上除了一根朴素到不能更朴素的木簪外再没有其他的首饰。
这样的婉华,不再像燕明珏记忆里那样的奢华显贵,反而因那份伤入骨血的气质上的柔弱和哀伤多了几分楚楚动人。
燕明珏对着婉华伸出手,又在触碰到她防备的目光时把手收回:“没事,就是想再多看看你。”
婉华后退一步,燕明珏也缓缓放开了抵在门板上的手,在两人沉默地对视中,门缓缓地关上了。
海客居,红书这一夜,一会儿感觉自己掉进了火堆,一会儿又感觉自己倒在了冰窖。
眼前的景象,一会儿是扬州那些人在喊打喊杀,一会儿又是藏画冰冷灰白的尸体。
红书惊叫一声,倏地从床上坐起,额头一圈薄汗。
床边照顾了她一夜,直到红书退了烧才勉强合上眼的绿棋被她惊醒,因为困倦而眼丝朦胧的水眸和红书因为梦中场景布满了惊慌的泪的杏眼对视上。
红书看到绿棋后先是惊讶地长大了嘴,紧接着又忘记了莫神医对她不要乱动的警告,抱着绿棋就大哭起来。
“藏画死了……”哭了不知多久,红书哽咽着说出这句话。
绿棋和婉华早就预料过这个结局,此时听到红书的话也只不过是验证了她之前的猜想,该悲伤的,该难过的,绿棋都已经经历过了。
此时的她能够做的,只有一边小心翼翼地抱住红书,同时避免开和她伤口的触碰,顾及着红书的身体,一边温柔地轻抚着她的后背,帮她顺着气。
莫神医和来看望绿棋的单慈两人在门外听见了红书的哭声,都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赶紧推门而入。
冯子都毕竟是男子,与红书身份有别,昨晚半夜被绿棋赶了出去。
此时房中的绿棋已经卸去了脸上的膏药,恢复了本来面貌,虽然还是衣衫褴褛,但难掩清秀本色。
莫神医呆了一下,他可不记得他带过这个人来找红书,他惊讶地对着绿棋说:“你是谁啊?”
还不等绿棋回答,单慈已经一把推开了碍事的莫神医,走到了绿棋身边,激动地抓着绿棋的手:“你还活着,那是不是殿下她也没事?”
绿棋沉默着点点头,眼中神色复杂。
经历了扬州那些事,婉华公主虽然活了下来,但整个人的性格都变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洒脱爱笑,她也不知道这样活下来的公主殿下,到底该怎样形容才好。
红书这才发现自己方才只顾着发泄自己心中的委屈,都忘记了问公主殿下的安危,有些惭愧地低声问道:“殿下还好吗?”
绿棋点点头,又摇摇头,她咬着唇,眸中几乎也要落下泪来。
她在红书的掌心颤抖着写下了离开扬州那日所发生的事情,红书震惊地张大了嘴,紧张地抓住绿棋的手问道:“殿下现在在何处?”
婉华有多喜欢莲舟,红书是最清楚的,此时的她和此时的婉华公主,都是失去了一个对自己很重要的人,没有人能比红书更理解婉华公主的感受。
绿棋把昨日在大街上遇到佛柳的事简略地写了,红书沉默了下来。
扬州一事,疑点重重。婉华公主和绿棋能想到的,她未必就想不到,只是她从前没有去想。
如今被绿棋分析下来,红书也开始意识到,扬州的刺杀,远没有表面上所呈现的这样简单。
“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在一旁围观了两人所有互动的单慈见两人的情绪都平复下来了,轻声开口。
燕明珏乘坐着公主府的马车,以来找女帝商议婉华公主入殡一事的名义,一路畅通无阻的入了宫。
仙乐看了信后果然气的浑身直抖,她还小,从未想过竟然有人敢谋害皇族,第一次遇到如此可怕的事,整个人都慌了神。
“姑姑她人在哪?”仙乐担心地问燕明珏,比起扬州太守即将运送过来的假金像,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婉华公主的安危。
“殿下现在在太傅大人府中,陛下无需担心。”
“太傅?他怎么会和姑姑认识呢?”仙乐脸上闪过一分不自然,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燕明珏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他把仙乐突然紧张起来的神色看在眼里,心中略微思索了一番,斟酌着反问道:“比起婉华公主的安危,陛下更关心这个?”
仙乐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勉强扯了下唇角,手中的信纸被她捏皱成一团:“劳烦驸马再去一次丞相府,召他进宫,就说孤有事和他商议。”
“婉华公主的意思是,在扬州太守抵达长安之前,不要让丞相知道此事。”
燕明珏阻止了仙乐的提议,淡淡地转述了婉华的意见。
“为什么?”仙乐诧异。
“公主殿下在离开扬州前曾与丞相大人的亲信接触,如今那人已经回了长安,扬州异变一事丞相也该早已上报,但明珏看陛下的反应,大致是并不知晓此事……”
燕明珏话没说全,但话里的意思,该表达的也都表达完了。
“驸马是说,丞相有意瞒我?”
仙乐咬唇,有些无措。
毕竟同样是生在皇族,燕明珏对她的处境可是体谅多了,他看仙乐不过是个孩子,生出了几分怜悯之意,温声道:“丞相大人做事自有他的考量,可国家毕竟是陛下的国家,倘若持续大权旁落……”
“我懂了。”仙乐垂眸盯着手中的密信,半晌,再抬头时眼中已是坚定的神色:“驸马回去告诉姑姑,仙乐不会让她失望的。”
燕明珏见仙乐已经上道,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对她继续温声道:“太傅此时尚且不知公主的身份,按照公主接下来的计划,我们需要这般……”
窗外艳阳高挂,温暖的阳光却抵挡不住霜降的寒凉,长安,又是即将迎来一场血腥。
婉华联络上了燕明珏,心中解决了一颗大石,她也就稍微缓了口气。
佛柳这几日不知为何,没再出去寻人,反而日日过来找婉华谈诗论道,大有把婉华当成知己之意。
婉华也愿意与佛柳闲聊,佛柳此时已经身为太傅,自然有教育好仙乐的职责,婉华把自己当帝王时的见闻拆开了,隐晦地讲给佛柳听,想通过他引导仙乐的为帝之路。
这一日,婉华与佛柳因为两人在饥荒一事的不同见解正辩论的不可开交,府中的家丁过来敲门道:“海客居的单老板过来拜访,说是来找她的朋友贾姑娘。”
家丁说话的内容是讲给佛柳听的,眼睛却是看着婉华,佛柳听完了也下意识地看向婉华。
他府上,总共就这么一位姑娘。
婉华听到海客居时就猜到了可能是单慈,没想到自己现如今落到如此境地,单慈竟然会主动找来,婉华自莲舟走后就凝固起来的冰城微微裂了一丝缝隙,点点暖意穿透那道城墙渗进了她的心房。
“可是来找姑娘的?”佛柳问婉华。
婉华放下手中的书卷,整理了下仪容,淡淡道:“小女琐事烦碎,叨扰公子府上了。”
佛柳微微一笑:“小姐这话见外了,尽管把这里当初自己家就好。”
婉华径直走去了大门的方向,没有接这句话。
门外,从绿棋口中得知了婉华所在之处后匆匆赶来的单慈在见到婉华后红了眼,快步上前握着婉华的手,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平日里的好口才到了此时一点都发挥不出来。
她直愣愣地看看婉华,半晌,才呐呐道:“我就说祸害遗千年的,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前半句虽然不客气,后面连着两句没事就好却是让婉华红了眼。
生平第一次有朋友如此关心自己,她扯了下嘴角,想笑笑表示自己对见到她的开心,却因实在笑不出来又抿了回去。
单慈被婉华的神情刺激的又是一阵心酸:“若是不想笑便不要笑了。”
昔日婉华公主带着莲舟来找她时生动的眉眼宛如昨日,可如今的婉华,却是连笑也扯不出来了。到底是多大的打击,才能把那样快乐肆意的一个人,变成如今这般萧条模样啊。
“天冷,进房说吧。”
婉华不再勉强自己,淡淡出声,想带单慈去佛柳府中,单慈却握着她的手没有动。
初见婉华时的心酸已经过去,单慈此时又恢复了几分神采,神神秘秘对婉华道:“跟我走,我这有样东西,保证你看了会欢喜。”
婉华长出了口气,纤长微卷的睫毛顺着眼眸望向半空的动作微微翘起,婉华看着天边流动的白云,缓缓道:“许是在扬州待得太久了,如今我已经忘了,欢喜是什么感觉了。”
这话说的单慈又是鼻头一酸,她牵着婉华出了佛柳府中,把她引到马车前道:“跟我走就是了,扯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我单老板做生意向来讲究个诚信,什么时候骗过人?”
她这样的情况,和做生意又怎么能一样呢?
婉华心中叹息,到底没有反驳单慈的好意,吩咐家丁知会了佛柳一声,婉华跟着单慈上了马车。
等周围的人都散尽了,只剩下了单慈和婉华两人独处,单慈才卸下了伪装,紧张地在婉华身上摸索了一番,检查着有没有什么隐在暗处的伤口。
婉华一动不动地任由她动作。
等单慈查完了,她才放下了心,对婉华道:“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现在京城到处都传婉华公主已经死了,我连为你带孝的白布都扯好了,想不到殿下命大,倒是省了我一尺白布。”
婉华掀开车内窗帘,目光平淡地看着车外不断倒退的景物,表情寡淡:“若是没有绿棋,想必今日的传言,便是事实了。”
单慈愕然,绿棋并没有讲婉华遇害的具体经过,此时是第一次听婉华提及,她追问了几句,婉华就细细地给她讲了起来。
等两人讲完了婉华在扬州所遇之事,海客居的门,也到了。
单慈率先跳下了马车,婉华跟在她身后,正欲撩开车帘也跳下去,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尚且带着几分虚弱,试探道:“是……殿下吗?”
听到此声,婉华本已麻木的神情再次起了波澜,她飞速掀开了车帘,眼露惊喜道:“红书?”
强撑着身体,在莫神医不满的目光中坚持出来迎接婉华公主的红书在她的目光中点点头,含泪上前小声道:“红书恭迎婉华公主殿下,给殿下请安问好,祝殿下长乐无极。”
她说的感人,婉华的泪,瞬间就滚落了下来。
绿棋也跟在红书身边,一起行礼。
莫神医被两人这一动作吓了一跳,这才明白过来红书所等之人的身份。
他偷偷打量了一眼婉华,见她身着素白布裙,外穿黑色锦缎的夹袄,一张素白小脸,只身并无首饰,仪态却庄重矜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