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华心中凉薄,看世事也是凉薄,什么都能往不好的方向想。她已经在心中决定,等解决了扬州太守和那个面具女子,为她的小莲舟报了仇,她就卸职离开长安。
她要带着她的小莲舟,去按照她们说好的那样,游览天下美景,历经盛世山河。
她要带着他,走遍大鑋的每一块国土,她要亲眼看一看,那些她穷尽一生心血守护着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是说一套做一套的小人,还是口蜜腹剑的豺狼虎豹?
她大鑋的江山,到底养育出了一群什么样的刁民,她一定要亲自去体验一番……
绿棋不知婉华心中所想,见到新科状元是佛柳后,她心中也起了波澜,这波澜却和婉华完全不同。
几人前夜就到了长安,原本想回公主府,冯子都却一眼认出了那个面具女子安插在公主府外的暗线。为了掩盖婉华公主假死的真相,几人不得不离开公主府,小心行事。
婉华深知扬州那帮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人放火什么都做的丑陋面目,不想连累海客居,因此没有选择向单慈求助。
几人找了家小客栈暂居,一方面打探消息,一方面掩人耳目。
这几日,通过客栈南来北往的几位客商谈话,婉华得知了这位新科状元每隔三日就要出门一次找人的怪癖,几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把这位状元当成突破口,通过他联系赵拓,再揭穿扬州太守的真实面目。
今日来海客居对面,就是为了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就直接撞上了那位传说中的新科状元,现在的太傅大人。
还围观了这样一场策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热闹场面。
佛柳骑着马,根据那马前进的速度判断,他马上就要和婉华几人擦肩而过。
婉华根据佛柳的马前行的速度和方向,选择了一个比较精妙的位置,对冯子都冷声道:“照顾好绿棋。”
尾音才落,她已飞快地跑到了佛柳的马蹄前,就地一滚,拦在了一步之外。
佛柳没想到自己面前会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受惊不小,急忙勒马。
马儿仰天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两个前蹄朝天高高地举起,又落回原地,带起一阵尘土飞扬。
婉华在飞扬的尘土中,缓缓抬起脸,对上佛柳慌乱中带着震惊的眼。
“佛柳公子。”她恢复本声,对着他飞速道了一句。
“是你?”
本来就觉得这黑瘦男子有几分熟悉的佛柳闻言眼前一亮,翻身就下了马,一把将摔落在地上的婉华拉起来,给她拍了拍身上的土。
“姑娘,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此地不便多言,带我去你府里。”
留意到两人这一番互动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婉华没有回答佛柳的问话,压低了声音快速地道。
佛柳愣了下,虽然疑惑,但见婉华这身打扮就知道必定是有什么要紧事,才让她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因此他也干脆,动作利索地翻身上马,又朝着婉华递出一只手,婉华毫不犹豫伸出手去,借着佛柳递过来的力翻身上了马。
马儿前蹄一扬,以一种比方才快了几倍的速度颠簸而去。
海客居,一直注视着这边方向的几个女子目瞪口呆。
“那人谁啊?”有人问。
“看模样是个男子吧?”有人疑虑。
“莫非佛柳公子是个……”有人言辞惊讶又带着调侃,她话说到一半,没有再说下去。
一旁的几个姑娘闻言都蹙紧了眉头,这位太傅大人是出了名的不好接触。
前几日有位姑娘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和家世,也当街拦了马,结果被佛柳公子不温不火地送了一顿软刀子,险些当街哭出来。
而今日同样是拦马,那个看起来黑不溜秋还干瘦的少年到底有什么本事,竟然就这样直接上了太傅大人的马?
几人眼中的神色,全是纠结。
像太傅大人这样满腹诗书又风华无双的公子,世间难寻。若是真就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爱好,那可真是暴殄天物。
可惜了可惜了……
冯子都和绿棋一直关注着婉华那边的动静,见婉华已经得逞,冯子都带着绿棋就准备离开。
恰好这时候莫神医背着药箱从海客居走出来,绿棋无意间瞥了那人一眼,然后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冯子都察觉到绿棋的不对,又见她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难看,这样咬牙切齿的神情,即使是初见时那样狼狈,也不曾在绿棋的脸上出现过。
冯子都顺着绿棋的目光看向莫神医,见不过是一名平平无奇的男子,他心中疑虑更深。
“怎么了?”冯子都问绿棋。
绿棋手抖得已经写不出字来,只能朝着莫神医的方向远远一指。
冯子都当然知道绿棋在看莫神医,他只是不明白绿棋这样看莫神医的理由。
“他怎么了?”
绿棋的身子抖得如同寒风中的落叶,瑟瑟无依,眼中已经含了两颗泪珠,就差滚落下来。
她的眼神,一直紧紧黏在莫神医腰间的坠饰上,那是一块圆形玉佩,上面雕刻着一条长虫的图案,很多人只看了一眼便觉得那是龙,她却清楚地知道,那是蛇。
一条响尾蛇。
因为这块玉佩的主人,恰好属蛇。
事隔两年,绿棋如今已经想不起那人的面孔了,只记得他长了一双温柔坚定的眼睛,看人时眼神格外的清澈。
可就是这样一个眼神温柔清澈的人,利用了她的毫不防备,不仅想毒死她,骗走了她家的祖传药方,一把火烧没了整个绿云山庄,烧死了所有来参加两人喜宴宾客……
她遍寻那人寻不着,如今却在一个背着药箱的陌生男子身上见到了那人的贴身玉佩。
绿棋恨得牙根发颤,眼中的泪珠转了又转,强憋回眼眶。冯子都担忧地看着她,不明白她到底是怎么了。
绿棋在冯子都掌心颤抖着写:去问问那人的玉佩是如何得来的。
冯子都虽然不理解绿棋的行为,但仍然选择了照做。
莫神医背着他的药箱,心中仍在想着红书的伤势,琢磨着有没有什么能让她恢复的更加快些的草药。
他只顾着低头走路,没注意到眼前突然多了一人,等他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已经撞到了冯子都身上。
冯子都没想到这人能呆成这样,他自从被那名戴面具的女子赎回扬州起就格外讨厌与人发生肢体接触,绿棋算是其中一个例外。
可这个背着药箱的男子却不是。
冯子都难掩抵触地伸手掸了掸衣襟上被莫神医撞出来的褶皱。
“哎呀,实在是对不起,撞着公子了吧?公子可有事没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我给你把把脉仔细瞧瞧……”
莫神医还是那个莫神医,一个无论什么时候都嘴碎啰嗦的不行的莫神医。
冯子都奇怪地看着这人,他不过是跟他走在路上撞了一下,莫神医身上又没带刀子,能把他给撞出什么事情来?
想归想,冯子都没直接出口怼莫神医,他说了声有事找你,然后一把拉着莫神医的手把他带到了暗处绿棋所在的地方。
莫神医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慌张道:“公子你要带我去哪?有话好好说,别上来就动手啊。公子,我根据你拉着我这力道就判断出来刚才应该是没有把你撞出什么大问题,你看我今日出门也没带什么钱财……”
“闭嘴!”冯子都听他越说越离谱,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打断他。
世间怎么会有男子话多成这样?还净是一些驴唇不对马嘴,说了也跟没说一样的废话。
冯子都咬牙,如果不是绿棋有事找这个人,他真想现在就把这个人松开,然后有多远让他滚多远。
为了躲避那名面具女子的眼线,绿棋一个人悄悄地等在街角拐弯处,眼中全是焦急。
她迫切地想知道,那个背着药箱的人,与她的灭族仇人到底是什么关系,那人现在身在何处,为什么他一直随身的玉佩会在别人身上。
绿棋根据莫神医背着的药箱,一眼就判断出来他也行医。她更加焦急,想要探听那人行踪的同时也害怕再听到他又害了别人的消息。
绿棋焦灼地在原地来回踏步,这时候冯子都终于带着人向她的方向靠近了,绿棋眼前一亮,往前迎了两步。
冯子都把人按在绿棋面前,一脸嫌弃。
莫神医还在挣扎:“公子,你有事说事啊,一直扯着我走算怎么回事?你这是要带我去哪……欸?怎么还带了个帮手。”
莫神医在绿棋面前站定,眼中之色犹疑。
绿棋直接把手伸向莫神医腰间,把那玉佩托在掌心后红了眼。
“为什么它会在你这里?”
绿棋没办法说话,冯子都不得不替她问莫神医。
莫神医惊讶地看看绿棋,又看看冯子都,这两人脸上都用了药膏,虽然五官出众,但面色全是蜡黄一片,乍一看十分不起眼。
“她是哑巴?”莫神医嘴欠,直接就指着绿棋对冯子都问了出来。
冯子都不知绿棋身世,以为她是天生就不会说话,担心绿棋会因为莫神医的话难过,又恼火莫神医哪壶不开提哪壶,看向莫神医的眼中带上了几分警告。
“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哪那么多废话。”
绿棋面色也冷了下来,在冯子都的掌心写了一句话。
冯子都惊讶地看她一眼,没想到绿棋做事会这么直接,他帮绿棋转述道:“你最好老实回答,别说假话,否则我们就让你也变成哑巴。”
莫神医一生行走江湖,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最不怕的就是受人威胁。
闻言他抬腿就想离开:“你们要是说求我治疗这个小哑巴的嗓子,我还能给她看看有没有回转的余地,你们要是讲话就这么不客气,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我今天……”
腿抬到一半,莫神医的身子,不动了。
他开始浑身都四肢发软,像有成千上百只蚂蚁在他的血管里爬,浑身上下又疼又痒,难受的他不仅寸步难行,更是不得不靠着墙壁支撑着自己勉强站立。
“你你你……”他惊恐地看着冯子都,直觉是他对自己下了毒。
“你对我做了什么?我与你无冤无仇,今日不过是走路时分了神这才不小心撞到了你,歉我也道了,再为难我就是你不讲理了……”
冯子都难忍聒噪地别开眼,问绿棋道:“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他闭嘴?”
绿棋摇摇头,在他掌心写:“我还有话要问他。”
“可他太吵了,又半天说不到正地方。”冯子都坚持。
莫神医通过这两人的互动总算是知道真正对他下手的人是谁了,他瞬间闭嘴,惶恐地看着这两个人,越看越觉得这俩人从打扮上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有话道,相由心生,他看这两人的长相,无一不是又黑又瘦,一看就没什么福气,想来是没少做什么坏事,今日栽在这两人手里,算他倒霉。
就是可怜了那个叫红书的姑娘,如果少了他的照顾和护理,若再像今日那样折腾几回,她那只手可就是真的废了,一身的好武艺,也再没了施展的可能。
这样想着,莫神医又变了心情,不行,不为自己为别人,他也得再争取争取。
“那个,二位……”
绿棋和冯子都仍在写写画画的交流,因为知道莫神医无法再行动,两人谁都没把他当回事,一时间竟然忽略了他的存在。
莫神医不得不轻咳了一声,把两人的目光重新吸引回自己的身上。
“我就是个药铺子里的郎中,实在是没什么钱财,今日出门就带了一个药箱子,你们也见着了。”莫神医把只装了几样包扎工具和止血药材的药箱打开给两人看:“喏,里面什么都没有。你们今日就算是抓了我,也得不着什么好处。”
绿棋困惑地看向冯子都,她不过是想问这人两句话,怎么就被当成劫匪了?
很久没和正常人接触过,有些不善言辞的冯子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望天,没有回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