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没,三公主出事了。”
海客居,两个看穿着打扮,应该是来自外地的锦衣女子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饱喝足后唠着闲话。其中一个一脸八卦地靠近了自己对面的人,小声说。
“哪个三公主?”她对面的人一脸茫然。
“害,这你都不知道?婉华公主啊。”先说话的女子白了她一眼。
“婉华公主?她不是才娶了新驸马吗?”第二个女子诧异。
“对,就是她。”第一个女子肯定。
“她能出什么事?难道是在外面又看上了哪个小郎君,新驸马跟她闹了?”第二个女子脸上浮现出了几分暧昧。
“不是不是,听说是新状元提出要给前女帝塑造雕像,前凤君大人,也就是赵丞相,派婉华公主去了扬州。”第一个女子给她解释。
“那个公主不是最喜欢花鸟鱼虫吗,到了扬州,只怕是如鱼得水,乐不思蜀吧。”第二个女子挑挑眉。
“谁说的,我听说啊,她刚到扬州时待的还挺好,可没过多久,就水土不服,死于暴疾。”第一个女子小心地扫视了一眼四周,见没人关注自己这边,低声道。
“什么?还有这事?”第二个女子惊讶极了。
“我听说啊……”
两人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在两人附近伺候着的小厮转了一圈眼睛,悄声无息地朝着单慈在海客居准备的休息房间走了过去。
“你说什么?咳咳……”
因为激动猛地起身又撕扯到了身前伤口的女子,剧烈地咳嗽起来,随着一声又一声的猛咳,她眼中含起了泪花。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红书含泪摇头,不愿意相信小厮传递过来的话。
她一到扬州就被迫和婉华公主分开了,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到长安,又在路上遇到了劫匪。
她因为急着赶路,想要快些带人回去揭露扬州太守的真面目,救出婉华公主。多日未进水粮,面对匪徒时体力不支,不仅被匪徒抢光了所有银两,还因为反抗的激烈惹怒了对方,被一刀砍中了肩胛骨,受了重伤。
如果不是外出置办食材的单慈认识红书,把她捡回来救了她一名,此时的红书,应该已经去陪着藏画了。
她受了重伤,一直在昏迷,单慈带她回来后第一时间找人给她医治,金大宝陪送过来的那个药铺子和神医终于派上了用场。
一连串的金贵药材砸下去,总算是把红书救回了一条命。
红书醒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求单慈去公主府中找人,让他们打探婉华公主在扬州那边的情况。
但公主府中没有了藏画,剩下的侍卫各司其职,谁也不相信单慈口中红书受了重伤逃出扬州的话。红书被洗劫一空,身上又没有什么信物,只能躺在床上干着急。
单慈记得自己家有扬州的生意合作伙伴,今日出门去找那人打听扬州的事了,红书本就正在心急如焚地等她回来,却又听到了小厮带来这样一个消息。
一时间,红书百感交集,万念俱灰。
“红书姑娘,你怎么又下来了?快回去……”
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的莫神医正好看见红书撑着重伤未愈的身体扑腾着下床的画面,忙把汤药放下,走到红书身边把她按回床上。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这伤凶险,差一点就到了姑娘的筋脉,姑娘应该小心养着,否则这右手以后就算是废了。”
莫神医是个二十三岁的老男人,至今还没成家,人长得倒是斯斯文文没什么毛病,就是嘴特别碎叨,导致没有姑娘看的上他。
他自幼学医,被金大宝家留用前是个江湖郎中,各种刀光剑影的也见了不少,第一次见红书时却还是被她肩膀上那深可见骨的一道血口吓了一跳。
更让他刮目相看的是红书看起来明明是一个娇俏美丽的小姑娘,他给她处理伤口时她就已经疼醒了,却还能做到一言不发,紧咬牙关地挺了过去。
他才把红书的伤口缝合,红书就挣扎着非要下床,说是要去救什么公主。
行走江湖多年,侠女莫神医也见过了不少,但如此重情重义,不顾自身安危和伤势仍以主子为重的姑娘,他还是第一次见,敬佩的同时还有些心疼她。
幸好红书第一次醒来后没折腾多久就被单慈安抚了下来,否则莫神医缝合伤口缝了那么久,若是真的让红书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可就是真真正正的功亏一篑。
伤养了也有几日了,眼看着红书的伤势在莫神医和单慈的精心照料下越来越好,莫神医还来不及松一口气,今天就撞见红书又在那折腾。
他能不急?
忙走过去把红书就按了回去,安抚道:“姑娘,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习武之人,这右手有多重要想必你比我明白,若是姑娘当真不想要这手了,我也不在你这浪费时间,姑娘一把刀砍了便是。”
红书没说话,眼中仍带着不甘,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躺回了床上。
莫神医又絮叨道:“姑娘这不是什么都明白吗?听我一句劝,如果事情真的已经发展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姑娘就算是现在跑出去也没用。远水解不了近渴,姑娘现在能做的,就是照顾好你自己。”
“如果姑娘担心之人没有事,想必她也会希望再和姑娘相见时能见到一个健健康康一切正常的姑娘。可姑娘如果再放任自己这般折腾下去,以后这右手,恐怕就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就连端个盘子你都拿不稳,更别提舞刀弄剑了。”
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莫神医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噜噜灌进了肚子,又把眼神递给了已经老实躺回床上的红书:“我今日说的这些,姑娘可听懂了?”
红书被他烦到生无可恋,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我需要静养。”
啥毛病没有就是话多讲起来还控制不住的莫神医:“……”
得了,他一片好心,想不到人家病患还会嫌弃他。莫神医不开心了,把茶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撂,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转身就走,把门摔得咣当作响。才走出门两步,莫神医看着自己手上的药箱愣了下,转身又回了红书房中。
“我是来给你送药的,你这药还没喝呢。”莫神医一脸懊悔,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
红书长叹一声,深深地为自己目前的处境感到绝望,她撑着半个身子靠在床榻上,伸出左手想去接那碗药。
莫神医赶紧把她的手按回去:“你别动,别再牵扯到伤口,万一伤口再开了线,我可就是白缝了……”
他把红书按住,在她腰后塞了个靠枕,让她坐的更舒服些,然后把药碗放到她唇边,对她说:“喝吧。”
红书没什么表情地张开嘴,一口把药喝光。然后又挣扎着躺了回去,摆明了不想和莫神医沟通。
莫神医摇了摇头,转身出了红书房门,正好看见刚刚来报信那个小厮鬼鬼祟祟地观察着这边的动静。
“你过来。”他招手唤那个小厮。
小厮左右看了看,站在原地没动。
“别看了,叫你呢,对就是你。”莫神医指了指小厮,把他叫到自己身边。
“刚刚那些话,你从哪听说的?”
莫神医问这个小厮。
小厮把莫神医带到一楼堂口,指着还靠在一起聊天的两个女子,说:“就是她们,看起来好像是从外地过来做生意的,中途路过过扬州,公主殿下的事也是她们说的。”
莫神医往那边看了一眼,又把眼神收回来,摇摇头道:“饭后闲聊,道听途说,未必可信。以后再有这样的言论不要去告诉里面那位姑娘了,她身上有伤,经不起折腾。”
小厮点点头:“知道了。”
莫神医对他挥挥手:“下去吧。”
等小厮走了,莫神医皱着眉头,回到了药铺子。
刚刚红书挣扎时好像又撕破了伤口,他看见她肩膀上又流了血,血迹已经从衣服里渗透出来,他得再找找止血的草药给她,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可不能让她的手臂就这么废了。
大街上,一人红衣红袍,头戴金冠,意气风发地骑着枣红色高头大马走过。
观其姿容,观其气质,当得上一身的风流倜傥。
海客居二楼有女子见到了此人,下意识地哎了一声,想吸引他的注意力,在意识到不太合适后又灵机一动,把自己的手帕对着那人的方向就扔了过去。
扔完还在心中祈祷着,希望风能把这张手帕送入那人怀中,这样她也好有个搭话的机会。
然而风注定辜负了这名女子的心意,手帕慢悠悠飘荡,最终挂在了海客居楼下的树枝上,没有碰到那名男子分毫。
外地两个女子隔着海客居的窗户见到了此人后谈话戛然而止,两人都是一愣,眼中齐齐闪过惊艳。
“这是谁啊?”
一人问另一人。
“不知道,他可真好看。”
另一人也看直了眼。
“他你都不认识?一看就是外地来的吧。”
旁边一桌的女子好心为两人解惑:“这是我们这届科举的新科状元,别看他长得好看,内里啊,更是学富五车。听说第一日上朝就被陛下钦点为了太傅大人。”
女子咂咂嘴道:“像这样的男子,一般人是不能妄想的。而且听说,这个太傅大人心中已有了意中人,只是暂时失散了,他这才日日都骑着马出城去找。”
“看样子,今日又是空手而归。”
女子惋惜地叹了口气。
海客居外一个茶棚,三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看起来像是渔夫上岸一样的男子聚在一起。
其中一个面色蜡黄,身形略微瘦小些的男子见到这位策马而过的男子后微微抬了下头。
此人正是传言中已死在扬州的婉华。
“这位就是新科状元?”婉华沉声问。
冯子都压低了斗笠,谨慎地环顾了一眼四周,低声道:“如今海客居附近和公主府外面都布满了那人的暗线,公主若是想寻求救兵,便只能通过此人了。”
绿棋的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写的飞快:“我记得他。”
冯子都愣了下,新科状元和绿棋怎么会认识呢?
他把狐疑的神色全都掩盖在眸中,声音听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你和他相识么?”
绿棋摇摇头,咬唇看着婉华,见她当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才又在桌面上写道:“大佛寺。”
她依然防着冯子都,怕他突然叛变,没有直接写明新科状元的身份。只通过一个地点来暗示婉华,她们两个曾经在这个地方见过这位新科状元。
她这样一写,婉华终于想了起来这位新科状元是谁。
佛柳……
想不到昔日那个口口声声说着女帝之过,说着天下再无读书人的落魄书生,如今竟然凭借着对女帝功绩的捧吹骑上了高头大马。
婉华眼中闪过一抹讽刺。
什么文人风骨?在利益面前,谁都会选择低头给功名利禄。剩下的不肯弯腰的那些人,不是因为他们够清高,只是因为所给的利益还不够大,不够多,没有达到他们心中的目标。
世人皆说以前的婉华公主不好,可现在的婉华公主算是看出来了,世人都错了,以前的她也错了。
皇权富贵谁不爱?风月花鸟谁不好?
那些人批判说骄奢淫逸,那些人说什么荒唐度日。
不代表她们不喜欢这些,只是她们自己做不到,得不到,所以也看不惯他人享用。
婉华眼中,水光凝结成薄霜。
她错了,一直以来她都错了。
救什么天下人?天下人哪需要她去救。她不是救世主,她也不是创世神,她没有匡扶起全国所有百姓的能力,又怎么能口口声声说自己心怀天下和社稷?
真正需要她救的,真正需要她陪的,在这个世界上,原来只有一人。而现在,就连那个人也因为她的疏忽,再也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真正值得她守护的人已经进了坟墓入了土,这世界又和坟墓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