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望殿下以安危为重。”
刺杀的事,始终是莲舟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他担忧地叮嘱婉华。
婉华心头一暖,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角,眼波流转,妩媚天成,端得上纵是无情也动人。
“照顾好自己,你的安危和我的安危同样重要。”
婉华揉了揉莲舟的发丝,让他本就散乱的头发看上去更加散乱,莲舟耳根红红的,含着水的眸子满满的全是对婉华的担忧和一往情深。
“我知道。”
萧睿本来以为婉华的去去就回是真的去去就回,所以他坚持选择了在太阳最毒辣的时候,在婉华的院子里傻站了两个时辰。
一旁的扬州太守劝他换个地方等他也不听,扬州太守别无他法,只能苦着脸在一旁陪着。
总不能使臣没走,她自己走了吧?
等婉华慢腾腾的焚香沐浴,换了身稍显隆重的官服,又慢吞吞挪动着步子走出来时,萧睿的脸已经晒得和他的心情一样黑了……
一旁的扬州太守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表情呆滞地看着姿态悠闲无比,和满头大汗的两人形成鲜明对比的婉华公主。
“使臣和太守难道一直在院中等本宫吗?”
婉华心中好笑,脸上却丝毫都没有露出笑意,面上全是惊讶。
萧睿脸黑的犹如锅底,即使现在盛装出现的婉华公主满足了他最开始对这位公主殿下风姿的想象,他也无心欣赏了。
“殿下不是说去去就来?”
一字一句,皮笑肉不笑,几乎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
婉华眨眨眼:“对啊,本宫是这样说过。”
“可本宫没让你们一直站在院子里等啊,天这么热,使臣和太守怕是吃了不少苦吧。”
婉华一脸愧疚地走到两人旁边:“都怪本宫不好,光想着参见女帝金像这样的大事太过神圣,焚香沐浴的时间太长,真是辛苦二位大人了。”
萧睿刚到扬州时心中对婉华公主的那点期待彻底消失殆尽。
他嘴角抽了下,心中再没有了打趣的念头,一心只想着赶紧离开这个倒霉的地方。
“殿下严重了,我们还是去办正事要紧。”
快点去办正事,越快越好,办完他就走。
扬州这个鬼地方,他再也不来了,婉华这个坑爹公主,他再也不想见了。
婉华巴不得他这个态度,她微微一笑,把眼神递向扬州太守:“那就劳烦太守带路了。”
马车是早备好的,扬州太守和婉华两人一起上了车,对婉华公主严防死守,生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婉华怎么会看不出她的防备,只能装作对此一无所知的样子,和萧睿闲聊些在扬州发生过的趣事。
一来二去,萧睿愈发的觉得这位公主草包一个,没有正形,心中的嫌弃就差写在脸上。
和她想象的不同,从太守府到打造金像的地点,一路太平无比,连个哭的大声点的孩童都没有出现。
扬州太守端坐在车中,听着婉华公主话题越来越偏的闲聊,不时笑容可掬地附和两句,一脸憨厚,看起来十分问心无愧。
等到了冶炼厂,也就是打造金像的地方,婉华和萧睿率先下车,扬州太守跟在两人身后,一脸笑眯眯。
婉华做好了看不到金像的思想准备,又或者金像只雕刻出了一根手指头,总之,她根据冯子都的提示,判断出扬州太守应该是把锻造金像的钱贪污了……
然而到了地方,她却发现自己失算了。
冶金之处在一条弯弯绕绕的隧道深处的岩洞里,数百个冶金工匠赤膊上阵,只在脖子上搭着一条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污黑面巾时不时地擦擦汗,在岩洞中来来往往。
扬州太守带着两人越过他们,直接往岩洞最里面走。
越往里走,婉华眼中的防备就越深。随时提防着可能从暗处跳出来什么刺客或杀手。
然而一路并无事情发生。
三人顺利地到了最里面,看见了一间上着青铜大锁的屋子,扬州太守从下人手里接过一把钥匙,吱呀一声,把门给推开了。
婉华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门,缓缓地朝里打开。
露出了里面的景象。
屋内除了简陋的几张桌椅和一张连被子都没有的小床外,再没有了多余家具。
看起来就是一个给工匠临时休息的地方。
此时,在这个地方的屋内正中央,端立着一个一人高的物体,用一块红布遮着。
婉华看着红布下的东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扬州太守嘿嘿一笑,把红布扯了下来,露出了下面的东西。
金灿灿一女子,端庄大气,威严肃穆,栩栩如生。
即使是当了二十一年的傅婉仪,婉华见到雕像时还是不得不赞叹一句,刀功真好,神韵完全得了女帝的真传。
但……她狐疑地看着那座雕像。
既然做工已经完成,扬州太守又何必一直拘禁着她,试图分解她的注意力,不让她去看这座雕像?
婉华心中百转千回,一时间忽略了身边的萧睿。
萧睿从小就听说着女帝的故事,对傅婉仪还没见面便仰慕颇深,如今终于得见,哪怕只是一个雕像,也足以让他激动。
他惊艳地看着那个金像的面容,深深地被其所展露的气度和风华所折服。还不待扬州太守反应过来,萧睿已经对着那座雕像叩拜了下去。
“臣萧睿,参见大鑋女帝。”
一句话,掷地有声。
婉华退后一步,目光复杂地看着匍匐在地上的萧睿。
万万想不到,这人竟然是她的信徒……
扬州太守被萧睿突然的行动吓了一跳,紧张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小心提防了半晌,见他似乎只是朝拜女帝雕像,没有了其他动作,扬州太守眼中闪过一丝鄙夷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她一放松,婉华瞬间感受到了扬州太守的变化。
不对,肯定有问题。
她不动声色地把目光从萧睿身上又移到了那座雕像。
金色的雕像静静地立在屋中,美人无笑,端庄肃穆地站在原地,即使是在不透光的室内,也难掩其身上的黄金光泽。
婉华目光死死地黏在雕像身上,到底是哪里,哪里出了问题呢……
“既然雕像已经打造完成,臣请命,立刻带天命女帝金身回长安。”
萧睿起身,恢复了神态,眼中却还带着对雕像的狂热崇拜。
美,太美了,这正是他对那位传说中的女帝所想象的模样。
百鸟朝凤,自当是为这样世间罕见的风华所折服。
萧睿已经迫不及待,想带雕像回长安,让女帝金身接受天下人的朝拜和供奉。
扬州太守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面上有些犹豫:“这……”
婉华被萧睿晾在一旁,她乐得自在,趁着没人注意她这边,她悄悄走到雕像旁边,轻轻地碰了下雕像飘扬的金色裙带。
片刻后,她收回手,眼中已带上了了然之色。
“大人太过心急了吧。”婉华出声,替扬州太守解围。
她把目光从雕像身上收回,缓步走到萧睿身边,面上扬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大人难得来一次扬州,扬州的许多好处,大人还没体验过呢?何必急着回去?”
萧睿看向婉华的目光,本来只是不悦,现在又加了几分轻蔑。
让她来扬州办事,她却还真的玩乐起来了,竟然还流连忘返,真是荒唐。
扬州太守抹了把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在一旁附和婉华:“公主殿下说的对,大人才到扬州,下官还没有好好接待,怎么就能让大人这么走呢?”
萧睿眼带不悦地看着婉华,心中对这个公主的嫌弃又多了几分
他真的想不明白,同为天家血脉,怎么婉华公主和当年的女帝陛下为人就差了这么多。
一个为了江山社稷鞠躬尽瘁,耗尽心血。一个却让她来扬州办个正事都能乐不思蜀,沉迷享乐。如此二人,当真是天差地别,云泥之分。
婉华虽然没有读心术,但通过萧睿皱成一座小山的眉头也能猜到他心中所想。
她微微一笑,不再看萧睿,把眼神递给扬州太守:“大人想回长安,本宫却还眷恋着扬州。不如让本宫劝劝这位萧大人?”
扬州太守被她安抚到,以为她眷恋的是冯子都,没有起疑。心中才升起的阴霾想法退去,她胖成一团的脸上也挤出一个笑来:“下官全听公主殿下的。”
回去的路上,车里只剩下了婉华和萧睿两人。
萧睿因为婉华拒绝回长安,一路上都臭着脸。
婉华在他眼前挥挥手,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在他皱眉看向自己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待萧睿反应,她沾着茶水,在马车自备的小桌上把自己从到扬州以来经历的刺杀和软禁全都写了一遍。
这种时候,她忽然想念起同样擅长在桌上写字的绿棋来。也不知道红书和绿棋到底怎么样了。想到生死未卜的两个丫头,婉华眼中覆盖上了一层凉薄。
萧睿震惊地看着桌子上的内容,这些,他可一件都没听说过……
为什么会这样?
萧睿无声地对着婉华做了一个口型。
和绿棋相处久了,婉华已经可以大致看出来对方的意思。
她把自己自打碰了金像就一直缩在袖中的左手拿到了桌子上,五指,缓缓地摊开。
萧睿瞳孔骤然放大……
只见婉华左手的食指和大拇指上,全都染上了一层金粉……
萧睿家里就是做金子生意的,自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金像是假的……
那根本不是什么全金打造的人像,只是用了其他物质刻成的雕像,然后在上面洒了一层金粉。
看起来和真金没什么分别,然而一月之内,一碰就会掉渣……
他这才明白了婉华阻止他带雕像走的真实含义。
他不带走,事情尚有回转的余地,他若是真的带它回了长安,一旦事发,那就是欺君之罪……
萧睿的脸,血色尽褪。
婉华用自己的衣袖把桌子上茶水的痕迹抿了,却忘了茶水虽然没了,茶香仍在……
傍晚,有人在检查马车时凑到桌子前疑惑地闻了闻,然后蹙紧眉头,把桌子的不对劲汇报了回去。
当夜,有人过去检查金像,一眼就看见了被蹭掉了一指头大小金粉的雕像。
“婉华公主发现了。”那人满脸阴沉,眼神阴鹜。
“为什么咬定了是那个公主,也许是那位燕国使臣?”
冯子都质疑。
“蠢货。”先说话的人冷笑,抓着他的衣领把他按在失去金粉的痕迹前:“你看看这指印的粗细。”
冯子都被他抓得衣冠不整,面上却不显狼狈,他挣脱开抓他那人的手,面色冷淡,站到了离他一步远的地方:“你最好对我客气点。”
另一人阴沉地看着他,呸了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
在两人身旁,戴着面具一直没说话的女子终于冷冷地开了口,目光冷沉地看向动手那人:“给冯公子道歉。”
先前那人不甘心地瞪了冯子都一眼,低头道:“对不起。”
冯子都挥袖转身,没有理他。
戴着面具的女子见他如此,眼珠一转,走到低头的男子身后,咣咣就是两脚。
膝盖突然遭受袭击,那个男子只能满脸无法相信地扑通一声对着冯子都跪在了地上。
冯子都闻声回头,那女子面具外的眼神清冷的像一把刀锋:“公子可满意了?”
她给足了面子,冯子都也不能再拿乔。
冯子都抿唇,即使知道点头就是万劫不复,他也只能点了点头。
点个头,以后会万劫不复。若是不点头,今日她们就能让他死无全尸。
戴着面具的女子掏出一包药粉递给他:“既然满意了,就请公子把这物放在婉华公主和那位使臣的饭食中。”
小小一滩药粉,装在油纸包中,用一根红线绑着,看起来小巧可爱,然而却是能害死人的东西。
冯子都的神情颤了颤,从长安松江苑离开那天他就知道,终有一日他会走到这一步,却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