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太守被她的声音吓了一个哆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讪讪地松开了手,眼中却还是小心翼翼地防着她,怕她还惦记着去追马车:“是臣一时担心殿下失了礼数,殿下如今无事便好。”
胖胖的身子,不偏不倚,拦在了婉华公主的身前,让她再无法迈出一步。
先头的那些刺客已经全部被官兵砍倒在地,看尸体的数量,竟然有二十人之多。好在太守铺张,带去接婉华的官兵足足点了五十人。
杀刺客时殉职了三十多个,现在还剩下十几个拿着刀,满身血迹,一脸警惕地环视着四周……
婉华之前还在怪这个太守大张旗鼓,如今却怪她带的人还不够多,不够厉害……
“还愣着干什么,派人去追!”
婉华心中焦急,口中也不客气。
那些官兵听了她的话,互相对视了一眼,却没动。
太守感觉自己今日真是出门忘了看黄历,什么倒霉事都让她给碰上了,不过是区区两个女侍,这位公主怎么如此看重:“殿下不可。”
婉华咬牙:“本宫才刚来扬州,就出了这么一桩事情。现如今本宫的两个贴身女侍下落不明,本宫要亲自去追,你不让。命人去追,你又说不可。”
她反手,一巴掌就直接呼在了太守的脸上:“你倒是给本宫好好讲讲,今日这阵仗,到底是个怎么回事。”
婉华用的是实打实的力气,太守直接被她这一巴掌扇的红了半张脸。
太守的眼也微微红了,她本以为派人抓了红书和绿棋两个丫头,再吓吓这个绣花枕头公主,让她受点惊吓就会乖乖依附自己。却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的不讲理……若婉华不是公主,她定要好好折磨她一番,才能报这当众耳光之仇。可婉华的身份在那摆着,她就算是再不服,也只能找机会拿她那两个丫头出气。
贴身女侍么……哼。
扬州太守心中阴狠,面上却只有无辜和愧疚:“扬州乱党众多,臣屡次派兵去围剿都没有成功。如今定然又是他们出来作乱,幸好公主今日无事。”
说到这她眼中已浮现出泪意:“至于公主殿下身边的两位姑娘,如此忠心护主,在灾难临头时宁肯冒充公主的身份替公主受难,实在是让人感动……”
没等她说完,婉华又是一巴掌,把她接下来的话都给打了回去。
扬州太守狼狈地低头捂住脸,眼中全是狠厉。
这个公主殿下……
婉华声音冷沉:“扬州乱党众多,你就该多备些护卫。本宫的人在你的地界上出了乱子,无论什么原因,追究起来都是你的失职。”
婉华踱步走至之前那把被她扔在地面上的剑旁,将它捡了起来:“本宫的名声相信你们之前都是听说过的,本宫的脾气可算不上好。”
她加重了语气:“本宫给你们三天时间,若是不能将这两位女侍找回……”
她挥剑,一个正趁着众人不注意,挣扎着起身的黑衣人瞬间身体一僵,一声嚎叫伴随着他被斩断了的右臂落进尘土里。
众人身体齐齐一颤,仿佛那剑砍得不是刺客而是自己。
“你们……”婉华凌厉的目光一个个地扫过所有在场的人,其中包括扬州太守,她用剑尖指着那痛的缩成一个圈的黑衣刺客:“便会和此人一个下场!”
声音狠厉,落地有声。
扬州太守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一众侍卫瞬间跪落在地。
他们错了,他们大错特错了,这位公主,哪里是什么风流昏庸的绣花枕头,她分明是个一身带煞的阎罗王……
惹不起,这人,她们真的惹不起。
一时间,什么恐吓胁迫,什么威逼利诱,全被扬州太守扔在了脑后。
她也随着那些侍卫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臣,领命。”
婉华一脚踩在那已经丢了一只胳膊的黑衣人胸口,三分气力,三分恨意:“把他给本宫带下去,严加拷问,日落之前,必要问出本宫女侍的下落。”
这次都不用太守发话,那些侍卫自己就听话地行动了起来。
一时间,清理尸体的搬尸体,押送刺客的抓刺客,众人忙的是有条有序。
太守?谁还管那个太守。
太守给的好处再多,比不上一条胳膊来的实在。
扬州太守的手缩在袖子里,握成了一个拳头,因为手中用力而轻微泛红。
她错了,她不该答应和那人合作……这位公主殿下,哪里是那么好控制的脾气……
无奈,她已经答应了那人。事情都已做了一半,如今再后悔也是来不及了……
既然这位公主不好控制,她也只能把事情彻底做绝……
太守再看向婉华时,眼中已经没有了暗沉,只剩下让人反胃的讨好:“殿下,刚刚之事是臣安排不周。不过这接下来,臣安排了晚宴给您接风洗尘……”
婉华冷笑,刚想问她,都出了这种事,难道自己还有心思吃酒吗,又按耐了下去。
她倒要看看,这位太守还给自己准备了什么鸿门宴……
“带路。”
婉华抬腿就走,面色依然不善。
太守呼出口气。
转移了注意力就好,转移了注意力就好……
她还真当那个公主殿下能为了两个女侍不顾身份,当街胡来呢。
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只要是这位公主殿下去了她那宴会……这接下来的事情,可就用不着她再亲自动手了。
扬州太守扯开嘴,欲笑,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她脸色难看地捂住脸,看着婉华的背影,眸中一片恶毒。
公主又如何,强龙不压地头蛇,更别提是一个本就不怎么强的小破龙,此时又被削了爪子。
只要这位公主落到她的手里,她必要让这位公主也尝尝她今日的滋味……
太守府。
葡萄美酒夜光杯,飞禽走兽金玉盘,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另有男伶,手持管弦丝竹,演奏着靡靡之音。
婉华拿着杯酒,看着眼前这一切,面色冷淡。
若是真正的婉华公主,此时见到这些,只怕已经享受起来。但她早就习惯了宫中的美酒佳肴,又不是特别喜好男色。
因此,太守安排的这一切讨好,对婉华来说,无效。放在往常,她或许还有愿意配合着装一装,可今日,红书和绿棋被人带走,下落不明,还很有可能就是这个一脸忠厚的太守搞的名头。
她实在是风流不起来。
见婉华没什么动作,太守也不恼。
婉华公主既然贵为公主,那自然就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眼前这几个小菜和男人,对付别人可以,当然不能糊弄眼前这个公主,瓦砾在前,自然是有金玉在后……她的大招,早已恭候多时了。
扬州太守暗暗做了一个手势,小厮早就等着她的命令,如今终于等到了,忙下去带人。
婉华摩挲着手中的酒杯,正冷冷地看着场中的表演,在心中揣度着这位太守抓走红书和绿棋的用意。
忽听迷乱的管弦之声中,一道清亮悦耳的男声响起:“吟吟舞蔓草,昭昭,婉婉如幽道,遥遥,星夜闻我歌,孤月影照,寻声往去,赠君以桑蒿……”
婉华还是第一次听到有男人能把歌声唱的这么动听的,仿佛是一道温润的泉水,缓缓流动这一方天地,清澈明亮,把她心中的沉郁一点点消散了去。
那人还在继续唱:“暮往迎朝,君在千里遥,如生去老,君一言,不畏迢迢。若为君故,唱尽重山道……”
伴随着那歌声渐入高潮,那些拿着管弦丝丝竹的男伶也退了下去。
层层的纱帐飞舞,太守府的灯光恍若白昼,就在这光影错杂间,一人,掀开纱帐走了出来。
身长八尺,腰怀若素,温润中带着锋芒,清贵中透着明朗。着暗紫色长袍,一身的清隽雅致。
这人……又是一位男色中的极品。
一眼看过去,婉华在心中有了判断。
世人皆知,婉华公主喜好男色。扬州太守明知如此,却还是偏偏给她引见这人,其用心,不能不说的上是耐人寻味。
如果说她之前对于红书之事是否为扬州太守所为还有几分的怀疑,如今她是彻底的确认了。
她奉旨来督办打造金像一事,赵拓有意让她低调行事,连家眷都不让带,圣旨也只传给了扬州太守一人。
可今日前来刺杀她的那些刺客,显然是早有准备,训练有素。既然做好了准备要刺杀婉华公主,以那些人的武功谋略,又怎么可能辨认不出她才是婉华公主本人?
那些人既然明知道公主不在那车中,却仍朝着那车中行刺。动机只有一个,杀鸡给猴看,他们定然是想通过这场刺杀,砍去她的左膀右臂,再让她心生畏惧。
经过了白日里的动乱,晚上再让扬州太守给她安排个温柔乡,如此一来,已经被刺杀吓破了胆的婉华公主必定会老实待在扬州太守府中,把扬州太守当成主心骨。
如此打一个巴掌,再给一颗甜枣。扬州太守这人,动机不纯,其心当诛。
眼下还有个唯一的疑惑,她不过是个众人眼中空有名头一无是处的草包公主……何须对她下这番功夫?
扬州此行,她是为了打造女帝的金身雕像而来。扬州人若是不愿意,讲明白难处回绝了便是,为何如此弯弯绕绕,莫非其中还有她没想到的什么勾当?
婉华的眼神,带着复杂难懂的情绪,慢慢降落在那位男子身上。
看在扬州太守眼里,便是婉华对那人有兴趣。她嘿嘿一笑,语气中带着暗示:“今日之事是下官对不起殿下,如今这人,便当做是下官的赔礼。”
那男子面色平淡,上前,对着婉华就是一个叩礼:“小人冯子都,叩见婉华公主。”
和他的动作不同,这声音字正腔圆,掷地有声,不卑不亢。
他讲的是长安的标准官话,婉华此时也了然了这人的身份。
她那日去松江苑想见却没见着的冯子都,想不到在今日这样的情况终于会面。
“起来吧。”婉华的声音依旧冷淡,眼光仍旧放在冯子都身上,维持着她喜好男色的表象,利用这种表象试图降低扬州太守的警惕。
她现在已经没了红书和绿棋,行事更要小心。这也是为何她坐了许久却至今滴水未进的原因。她不敢确信,扬州太守给她提供的饭食里,会不会有什么碰不得的东西。
如今见来了冯子都,她心头浮上一计。
她眸光莫测,捏着看着夜光杯轻轻摇了摇,淡紫色的葡萄酒随着她的动作在杯中潋滟生波:“公子唱的这歌叫什么名字?为何本宫以前未曾听过?”
冯子都恭敬答:“回殿下,比曲名为吟风曲。是扬州民间一才子所作,深受百姓喜欢,流传甚广。”
婉华扯了扯嘴角,把目光移向他的身上,从头打量到脚,邪魅中带着点放肆:“唱的不错。”
“谢殿下夸奖。”
冯子都站的笔直,任她用眼神调戏。
婉华纤长的手指托着手中的酒杯递到了冯子都的面前,冯子都不解。
婉华神色冷淡:“赏你的。”
冯子都接酒杯时,手颤了颤,他拿住了酒杯,却没喝。
一旁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的扬州太守一个眼刀就射了过去。
给我喝!让你喝是看的起你,还敢犹豫?
如葱般白皙修长的手指上捏着剔透的白玉杯,杯中的液体成淡紫色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明明是卖相极好的葡萄酒,看在冯子都的眼中,却好比穿肠毒药。这酒虽然无毒,可他若真的喝了,那今晚……
冯子都咬紧了口中的软肉,直到尝到一口腥甜,他才下定了决心,对着婉华看过来的眼,一仰头将酒灌了下去。
婉华无声地打量着眼前这一幕,直到冯子都喝了酒,她才敢确信,酒没有问题。
这样想着,她也察觉到嗓子有些干涩,她又拿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酒,也缓缓地喝了下去……
葡萄酒微酸,婉华本人的酒量本来就不怎么好,她又不喜欢这酒的味道,因此只喝了一杯就停了手。
扬州太守盯着那被她用过的酒杯,眼中是深深的满意。
冯子都放在身侧的手,用力地抓紧了自己的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