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原本打扮一新的老兵们不自觉瑟缩一下。
在庄子上被鼓舞出的士气立刻被摧毁，有的甚至低着头后退几步，想要遁入阴影中。
残缺之人，心思大都敏感。
而世人也习惯用特殊的目光去看他们。
不论是带着恶意的鄙夷，还是带着善意的怜悯，对于身有残缺的老兵们，那些落在残缺处的视线就像是火辣辣的刀，一遍遍重复曾经的悲痛与绝望，也一点点凌迟着他们的心。
他们想要退却。
却见一旁的掌柜又站了出来，大声道：“身有残缺又如何？你们可知道他们经历过什么，为何变成现在的模样？”
掌柜灼灼的目光逼向老者，厉声问道：“我见过你，你是隔壁鲜味斋的东家吧？我想问问你，为何看不起他们？凭什么看不起他们？”
那老者被当众点了名，很是下不来台，闻言拧着眉回道：“既然身有缺陷，就该老实待在家中，这么抛头露面，委实有碍瞻观。”
薛记少东家也在一旁点头附和道：“就是 ，科考时候都规定了，身有残疾者不得科考，就是让这些人少出来膈应人。你们店也是搞笑，弄一群残废出来，也不怕倒了人家胃口！”
这话说得委实有些过了，但事实大都如此。
围观人群之中虽觉得说得难听，却也没人站出来反驳，只默默等着下文。
掌柜扫了一眼人群，见没人出言相帮，当即热泪盈眶，指着垂头丧气的老兵们道：“他们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兵！”
他的声音高亢，“他们曾经也是四肢健全的年轻人，也是父母长辈口中的好儿郎，是左邻右舍眼里的好小伙！”
“就是因为他们去了战场，他们在前线为了东瑞，为了每一个老百姓与蛮夷奋战，抛头颅洒热血，用身躯挨了敌人的刀与剑，这才落到如今的下场。”
掌柜说着，走到一个老兵身边，用力抓住他缺了手掌的胳膊，“这双手握过刀，为何提不得一个小小食盒！”
“南边，北边，西边，三个战场，无数的将士流血流汗才换来我们的太平日子，你躲在他们血肉之躯的保护下，才能过得这般安全自在!”
“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他们？”
“是你没有资格吃他们送的烤鸭，你不配！”
掌柜的话，令老者哑口无言。
就是薛记少东家翕动唇瓣数次，也未能再挤出一句反驳的话。
掌柜的也不搭理他们，往前走了两步，“今日我福来烤鸭店在此放话，本店就乐意聘老兵们当伙计，若是诸位因此食不下咽，那就莫要吃本店的烤鸭，本店只卖吃食给有良心的人！”
一通话下来，场面安静如鸡。
“好！说的好！”
人群中，突然有一人开始鼓掌。
随即，好多人自发鼓掌起来。
“就冲掌柜这一席话，你这烤鸭店的会员我当定了！”有个粗壮大汉大步走了店铺。
经过那队老兵时，还朝他们咧嘴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哎，我也吃，我也吃！”
自他开始，又有不少人陆陆续续进了店铺。
那些个东家们站在原地，面色难看。
尤其是那个老者，一张脸憋的通红，却又吐不出半个字，难堪至极。
掌柜抬脚走了过去，朝着他们拱了拱手，“听闻城南生意好，笑话也多，东家特地将店铺开在这里。在下温铭，初来乍到，还请多多指教。”
老者咬咬牙，拂袖而去。
薛记少东家冷哼一声，走了。
剩下几个东家虽面色不好看，但还是极有风度回了一礼。
“指教不敢当，都是街坊邻居的，不过混口饭吃罢了。”
说完也告辞离去。
只是回去的路上，脚步格外沉重。
这烤鸭店新开就这么大阵仗，以后他们的生意恐是要受大影响了。
云苓在楼上看完了全程，很是满意。
“这个温铭哪里找出来的?是个人物!”
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可以说是滴水不漏。
尤其是那个会员牌子和无忧外送小二，她不过是交代了鹤衣几句，并没有说得这么详细，这人却凭借几句话就做出了眼下远超她预期的安排。
还，特别会煽动情绪。
今日他这一席话，必定会在越州城中流传，说不得以后城中人见到身有残疾之人也会多几分宽容，少些许鄙夷。
鹤衣的视线落温铭身上，语气有几分尊崇，“温大叔从前是玄侯爷手下的军师。”
“自侯爷战死后，温大叔就离开军营了。还以为他已回乡娶妻生子，却不想前次去城北庄子挑人时候遇到了，才知道这些年他一直在庄子上过活。”
若不是温铭主动与他攀谈，他根本不知道温铭的身份，后来问了莫老夫人才得以确认。
云苓更加疑惑，“他好手好脚，并未受伤，且看他谈吐就知才学不错，又为何去庄子上讨生活？”
鹤衣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不过老夫人说他一定可信。”
云苓心道既然这人可信，曾经还是个军师，那放在小小的烤鸭店当掌柜委实大材小用了些。
“等不忙的时候，你请温掌柜来一趟，我有话要问问。”
鹤衣跟了云苓一段时间，已大约猜到了她的意思，立刻高兴起来，“是。”
两人正说着话，明珠就道：“岳小姐在楼下了。”
“去请上来。”
岳锦华果然来了。
她的丫鬟鸢儿手里还提着一篮子的干果。
“喏，开业大吉。”
“多谢岳三小姐赏光。”
云苓笑了笑，对鹤衣道：“你下去忙吧，让人送两只烤鸭上来。”
等鹤衣一走，岳锦华便道：“我来，也不是为了吃鸭子的。”
云苓点点头，“是我想让你尝个鲜。”
很快就有小二端着烤鸭上来了。
云苓让明珠和鸢儿带一只去隔壁吃，自己则亲自给岳锦华示范吃法。
“如何？”
“很是美味。”岳锦华赞了一句。
香软的面皮裹上切成一片片的鸭肉，再放进去蘸着酱汁的嫩黄瓜丝，一口咬下去，清清爽爽，没有半点肥腻感。
两人谁都没提别的，相对而坐悠然自得吃着烤鸭。
没一会，一只烤鸭就见了底。
等分食完了椒盐鸭架，两人撑得肚儿都圆了。
岳锦华这才擦擦唇角，低着声音道：“有人给林佳玥送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