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飞升了一万次

夜飞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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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笔习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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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笔习作,另一个故事。

——

清风习习。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满头大汗的离开了练武场,向河边走去。身后,“哼、哈”之声不绝于耳,西河村的子弟在练武这方面向来不敢松懈。

羌石山的心思不在练武之上。他的脚步很快,不时回头看一眼练武场,好在教授大家武艺的武师羌佑力并没有注意到他已经溜号。

哗哗的水声传来。

大河很近了。

绕过最后一栋屋子,眼前豁然开朗,羌石山果然远远的便看见了她的背影。

她坐在河堤上,背对着村子,看着大河,看着大河的对岸,看着大河对岸远方的天空,一动不动,像一座孤独的雕塑。羌石山知道,如果没有人打扰她的话,她可以保持这个姿势坐上一天。通常,西河村的村民不会打扰到她。

陈小叶。

她叫陈小叶。

河边的风很大。

羌石山额头上的汗很快就干了,他握了下拳头,向河堤走去。

从村子走到河堤有一段距离,涨大水的时候,有这一带缓冲,不至于一下淹了村子。这样的大水羌石山只听老人提到过,自己从来没有见过。

羌石山来到河提上,和陈小叶隔了两三丈远的距离站定。他侧头看了看陈小叶,觉得陈小叶和自己、和西河村的村民像两个世界的人。陈小叶的肤色白皙,穿在身上白色的衣裤也显得格外的整洁干净,这使得她像是一个从城里来的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她不太爱说话,显示出超乎年龄的成熟。

陈小叶今年才十四岁。

十四岁,花季少女的年龄。

羌石山看了看自己,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因为练武而灰扑扑的衣裤,自己也能够闻到的汗臭味,他庆幸自己和陈小叶站得足够的远。

陈小叶知道羌石山来了,知道羌石山在看她,她没有回头,没有说话,依然看着远方。

远天的云仿佛会说话,只有陈小叶才听得懂。

“前面的云真好看!”

羌石山咧嘴一笑,跟着陈小叶的目光看向天空中的白云。

其实白云就是那个样子的,在羌石山眼里,和地上的青草山上的树木没有什么区别,它们或许是好看的,不过羌石山从来没有感受到。在他眼里,好看的只有一样。

河风吹着陈小叶的秀发飞起。

“你为什么不好好练武?”

陈小叶问道,她看着远天,仿佛在和白云对话。

羌石山答道:“我早达到了内劲涌动的境界,捕猎已经够用。我知道自己的资质,再怎么努力恐怕都难以踏入下一个境界,与其白白的浪费时间,不如做点别的事情。师父说过,在咱们西河村,他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好资质的苗子,随便练练,便已经快要内劲外放,我们累死累活,都不及你的一半。”

内劲涌动是武者的第一重境界,而内劲外放则是武者的第二重境界。很多人习武一生,只能够强身健体,练出一身蛮力,能够练出内劲、达到内劲涌动的武者少之又少。

“我资质再好也没用的,你不用和我比。”

陈小叶冷笑了一声。

羌石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听到陈小叶的冷笑有些不知所措。

陈小叶说道:“达到内劲涌动,就有资格前往仙门小星宗报考,你努力些,便有成为仙人的机会。你的资质也不差,附近的几个村子,像你这样年轻就踏入内劲涌动境界的人没有几个。不过,像你这样不思进取的,我也没见过几个。”

羌石山有些脸红,好在他皮肤黝黑,不注意看还真看不出来。

“反正我是不会离开……村子的!”

羌石山固执的说道。

什么小星宗,什么仙人,在羌石山的眼里并没有显得多么的重要。

“你就是一个傻子,你以为自己能够改变什么?你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陈小叶的语气变得有些烦躁。

羌石山没有接话。

这样的对话两个人不是第一次进行,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沉默。

一只水鸟落到河边,啄了几口清澈的水面,唰一下飞走了。

陈小叶突然盯着河面站起来。

“你看见河上的东西了么?”

陈小叶指着一处河水说道。

河中的位置稍显湍急,加上阳光反射,水光粼粼,羌石山并没有看清楚陈小叶指的地方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陈小叶纵身一跃,从河堤飞向河面,她就像一只轻盈的水鸟一样,脚尖在水面上轻点,几个纵跃之间来到河中,弯腰犹如燕子抄水一般抓起一个物件,随后折返回来。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赏心悦目。这一套动作,羌石山自问是做不出来的。

陈小叶把手中物件扔到河堤上,羌石山这才看清楚,那并不是什么物件,而是一个人。

“还有气。”

陈小叶扔下人后退到了一边。

羌石山来到那人旁边,探了探鼻息,果然还有气。

“喂,醒醒!”

羌石山摇了一下那人的脑袋,那人没什么反应,看来是昏死过去了。

“这个人的装束好生古怪。”

羌石山打量了地上那人一番,见那人头发极短,寸头,面相颇为年轻,应该和自己年龄相仿,十六七的样子,身上的穿着蓝色的衣裤,虽然破烂,但是样式和面料都是从来没有见过的。他脚上的鞋大概被河水冲走了,赤着脚。

“这个人也是命大,一路飘下来,竟然没有被水鬼河妖抓了去吃掉。”

陈小叶也在打量那人,同时感叹那人福泽深厚,他们这附近,水中吃人的怪物可不少。

“这该怎么办?”

羌石山看向陈小叶,问道。

“去村里叫人来,抬了去医治。如果李针大夫在村里的话,他或许还能活命。”

陈小叶做事一向很有主见。

“好。”

羌石山转身去叫人。

“倘若治不好,你便在山上给他挖个坑埋了。好好的一个人,可不能给野兽糟蹋了。”

陈小叶在羌石山离去之时,又这么补充道。生和死的事情,在她这个十四岁姑娘的口里显得轻描淡写。

羌石山离去的身体顿了顿。

“他不会死的,一个人哪里那么容易死掉!”

羌石山没有回头,说这句话的时候加重了语气。同时,他的右手又握起了拳头。

“一个人哪里有那么容易死掉?”

陈小叶看了地上的那人一眼,目光又移向了远天。

“但愿吧!不然埋尸山野,你连一块墓碑都没有。”羌石山带着几个村民,把陈小叶从河中捞起的那人抬往家中。

“爷爷,爷爷,叔叔打猎回来了,这次他打来一个大猎物,好多人才抬得动!”

一个五岁梳着两根冲天辫的小姑娘看见远远走来的众人,冲着屋子里面午睡的爷爷羌劲喊道。

羌劲是西河村的村长,今年五十多岁了,膝下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羌湖海没有练武天赋,二十多岁便已经结婚了,娶的是河东村的刘氏刘萍,生了一个女儿,便是喊爷爷起来的羌月。另一个儿子就是羌石山了,羌劲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奈何这个小子比没有武道天赋的大儿子更加气人,没有一点年轻人该有的锐气,不思进取,对于练武之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每次想到这些羌劲便想跳起来打人。

“小月儿,别胡说,快叫村长救人!”

羌石山老远就听到了羌月的呼喊了。

人抬进屋中。

经过这一番折腾,那人依然没有将要醒转的迹象。

“厉害了,叔叔这一次没有打野兽,打了一个人回来!”

羌月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人,拍着小胸脯,对羌石山一脸敬佩。

羌石山轻轻敲了一下羌月的脑袋,说道:“这人不是打猎打回来的。”

“那他是从哪里来的?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他?”

羌月好奇的问道。

“河里捞起来的。”

“河里还会长人?”

羌月瞪大了眼睛。

西河村唯一的赤脚大夫这段时间没有外出游历,李针被一个村民拉着来到羌劲家中。

那人的湿衣服都脱了下来,换了羌石山的衣服穿上,李针把众人赶出屋子,只留了村长羌劲和自己在里面安静的诊治。

“这人的这些东西怎么这样古怪?”

羌石山从那人兜里摸出了几样从未见过的东西,摇了摇头,实在是琢磨不透。

几个村民围在羌石山身边,都摇头表示自己没有见过这些东西。

“小山,看里面那人瘦瘦弱弱白白净净的,身上又带着这些古怪玩意儿,像是个城里面的公子哥。”

村民杨麻子摸着下巴猜测道。他下巴留了一小撮胡子,配合着他摸胡子的动作,看上去甚是有趣。

另一个身材较为矮小却显得粗壮的村民陈安平点头附和道:“嗯,我看像。那小子八成是带着家丁出来游玩,碰到了劫道的贼人,被洗劫一空后推下河中,所以他身上除了这些古怪的物件外,并没有一文铜钱和其它值钱的东西。”

众人点头,觉得陈安平的推测很有道理。

这个世道很乱,孤身外出的人能够碰到的危险极多,劫道的贼人、悍匪,吃人的凶兽,摄人心魄的妖怪,样样致命。

羌石山把手中的东西放回那人的湿裤子的兜里,说道:“我不关心他是什么人,我只想知道,李大夫能不能把他救活。”

这也是大家都关心的事情。

不一会儿,李针走了出来。

“怎么样?”

众人问道。

“古怪。”李针摇了摇头说道,“老夫行医数十载,从来没有见过落水的症状是如此这般的。”

李针两鬓都白了,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龄。

“如此哪般?”

众人不解。

“说了你们也不懂,问这么多干什么?”

李针不难烦的挥挥手。

“那他能活不?”

羌石山问道。

“说不准,看天意。”

羌石山又问道:“那他几时能醒?”

“看天意。”

李针摇了摇头。

羌石山想起陈小叶说的话,给那小子挖个坑,死了便埋好,免得遭受野兽的糟蹋。

“难道真应该给他挖一个坑?”

羌石山抬起头,看了看天空,老天是要那小子活还是死,羌石山看不懂。

天意难测。

“无名无姓,做鬼地府都不收,你可不能就这么死了。”羌石山转过头,看向屋中躺着的那人,喃喃念道,“毕竟是一条人命,人命再贱,也不可能那么轻易的死掉!”

羌石山看到的是一个人,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一天过去了,李针在那人身上插满了银针。

羌月盯着那人,想起在城里面吃的小嘴,对羌劲说道:“爷爷,大夫爷爷把那个人做成了糖葫芦!”

羌劲问道:“如果真把他做成糖葫芦,你还敢吃么?”

羌月缩了缩脖子:“那我以后都不吃糖葫芦了。”

四天的时间过去了,李针正在和羌劲在屋里喝茶,羌月突然跑过来大声喊道:“醒了醒了,那个人醒了!”

李针嗖一下便蹿了出去,身手很矫健,一点都不像年过半百的人。

羌石山在练武场练武,得知那人醒来的消息后,一路飞奔回家。

羌劲、李针大夫、羌月、羌石山,还有一个妇女,羌月的妈妈刘萍,五个人围在床边,一起打量那人。

那人也瞪着眼睛,惊疑不定的看着五人。

李针率先开口说道:“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命大,若不是老夫我妙手回春,此刻你已经魂归地府了。”

“地府?”

那人喃喃的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声音很小很沙,他嗓子很干。

羌石山接着说道:“要不是她把你从河中捞起来,此刻你已经葬身于河妖之口了!”

“河妖?”

那人又重复了一遍。

羌月说道:“河中不仅有河妖,还有水鬼呢!”

“水鬼?”

那人仿佛除了重复,根本不会说话。

看见那人这表现,五个人面面相觑。

羌劲拉住李针背过身,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低声说道:“他虽然捡回一条命,但是这里好像出问题了。”

“唔,我也是这么想的。”

李针点点头。

“这可咋办?还有没有救?”

羌劲问道。

李针指了指头顶,说道:“看天意。”

“苦命的孩子。”羌劲让儿媳刘萍去打一碗水来,那人涩涩的嗓音听着怪难受的。

刘萍打了一碗水,递给那人:“自己能拿得了么?”

那人缓慢的伸出手,接过碗。

众人松了一口气,觉得那人脑子坏得不是很严重。

那人端着碗,扫了周围的环境一眼,小喝了一口,随后他的动作突然顿住。

“怎么了?”

众人疑惑的看着那人。

那人把碗拿远一点,把水当作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随后脸色一变,身体开始抖动。

李针一看情况不对,对羌石山和羌劲喊道:“按住他,他要发病了!”

羌石山闻言按住那人的肩膀,疑惑的问道:“发病?发什么病?”

李针说道:“看这症状,是母猪疯!”

母猪疯?!

“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屋子里,那人发出一声吼叫。那人醒来已经半个月了。

“路开,不要坐屋顶上发呆了,我娘叫你下来吃晚饭!”

羌月站在院子里,仰着头,小手向路开招了招。

路开。

现在村里面的人都知道了,那个从河里面捞起来的少年名叫路开。

少年,路开。

路开爬下楼梯。

“真没用,我叔叔从楼顶上下来,都是用跳的!”

看见路开慢腾腾的爬楼梯,羌月扮了一个鬼脸。

路开边下边说道:“你叔叔会武功,我可不会。”

羌月说道:“一个大男人竟然不会武功,没羞!”

经过半个月的了解,路开知道,这个世界不仅有武功,还有山精妖怪、会道法的仙人,不仅有武林门派,还有占据了洞天福地的仙门道宗,和自己以前的那个世界完全不同。

呃,以前的那个世界。

路开想到混沌之前的那个世界,觉得十分的久远,很多事情自己都快要忘了。

好在活了过来。

路开不仅活了过来,他反复的照镜子,活动身体,最后终于确定,自己年轻了十来岁,变成了少年模样——虽然他之前年龄就不大。

路开猜想,这大概是自己临死前救了那女人的性命,因此得到的福报。

身体还是原来的身体,属于他路开的独一无二的身体。他就像是一个沉睡了万年本该死掉化为飞灰却突然醒来的人,发现世界已经完全变样,变成一个看似熟悉实则完全陌生的世界。

挺好!

看看眼前的世界,一切都在摇曳生姿,一切都芳香扑鼻。在这个世界上,即便是躺着不动,任凭风吹过,雨落过,那也是一种享受。更何况,这个世界还有那么多值得探索追求的事情。

这半个月里,路开去了一趟这一带距离西河村最近的城市——韭州城,那里有高高大大的城墙,大理石铺就的城市主干道,街道两旁的房子,普遍两三层高,屋顶碧瓦飞檐,门旁立柱雕龙,石狮威武雄壮,一切都极具艺术气息,一股古朴的大风扑面而来。背刀的侠客,仗剑的豪杰,走南闯北的商旅,替人卖命的镖头,各色人等,城内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江湖。

这就是江湖。

饭桌上,想到这个世界如此的丰富多彩,路开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桌上,不仅坐着路开,还有西河村的村长羌劲、羌湖海和他的妻子刘萍、羌石山以及小羌月,五个人因为路开的笑声微微停顿了一下。这段时间,几个人已经对路开各种怪异的语言和举止以及突然的神经不正常麻木了。

“别管他,吃饭吃饭。”

刘萍夹了一片肉放进丈夫羌湖海的碗里。

羌湖海尴尬的看了父亲一眼,赶紧一大口就着米饭把肉吃掉。

“嘻嘻,他又元神出窍了!”

羌月看着傻乐的路开,自己也跟着捂着嘴笑起来。路开笑得越开心,她便笑得越开心。

吃过晚饭,天还没有黑,路开回到屋中,拿起那套从他身上换下来的破破烂烂西装,以及手机钥匙等一应物件,来到灶房一把火烧了。良久,衣服化为了灰烬,钥匙变了形,手机变成了一坨黑黑的东西,路开拿来一块布,把这些东西连着一点灰烬包起。

羌月站在旁边,好奇的看着路开的一举一动。

“路开,我娘说过,这些布都是钱换来的,平时舍不得用,你现在拿来包这些,被她看见,要打屁股的。”

羌月好心提醒路开。

路开看了羌月一眼,捏了捏羌月的脸:“人小鬼大。”

羌月才五六岁,说话做事,总给人一种人小鬼大的感觉。

路开走出灶房,对羌月说道:“走,咱们两个出去转转。”

羌月问道:“去哪里转转?我娘说过了,天黑之后不要乱跑,山里面的妖怪会出来吃人的。”

路开掂了掂手中的布球,说道:“我们不走远,就在村子附近找一块风水宝地把它埋了。”

羌月不解的看着路开,问道:“把它埋了?你为什么要把这块布和那些烧过的东西埋了?”

路开说道:“这是一种神秘的仪式,你要不要去?”

“要去!”

羌月连连点头,非常感兴趣。

路开和羌月一前一后来到院中,看见羌劲拿着一根鞭子站在一边,正在督促羌石山练功。羌石山蹲着马步,双手高高举起。他的头顶上,正顶着一个七八十斤重的大水缸。他扶着水缸的手和脖子上都青筋暴起,汗水湿透了前胸和后背。

“小月儿,天黑了不要乱跑了!”

刘萍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见路开和羌月要出去的。

“娘,马上就回来!”

路开和羌月走出院子。

羌月在前面带路,路开跟在后面。

“哟,这不是从河里面被捞起来的那个细皮嫩肉的俊后生嘛!”

一个村妇站在门口,看见路开走过,挑眉大声说道。

没干过农活、没练过武功的路开和西河村的村民比起来,确实是一副细皮嫩肉文弱书生的模样。

“嫂子你好。”

路开冲那妇女点点头。这个妇女他认得,是杨麻子的媳妇。想到杨麻子,路开便想到杨麻子捏着下巴那一小撮胡子猥琐的模样,着实有趣。

杨嫂子调笑道:“俊后生,要不要来嫂子家吃晚饭?嫂子今天包了好多饺子,正愁吃不完呢!”

说着,杨嫂子便挺了挺胸,撩了一下耳边的秀发。

这……这谁顶得住啊!

路开赶紧加快了脚步。

杨麻子从屋里钻出来,一把拉住杨嫂子往屋里扯,一边对路开说道:“你嫂子发骚说胡话咧,你不要管她!”说着,便把杨嫂子扯进了屋中。

“那后生真是有趣!”

屋中,传来了杨嫂子犹如男人一般豪迈的大笑的声音。

羌月带着路开来到村后那个巨大的祭台的旁边。

“我娘说,这里是村里最好的地方。”

羌月指了指祭台。

路开向那祭台看去,只见那祭台足有一栋几层的小楼般高大,在近夜的此刻,像一只蹲伏的巨大的野兽。它的正面,是足有两三丈宽的台阶笔直的延展而上,顶部,那平台起码有一间房屋大小,宽敞有气魄,站在上面的视野肯定极好。堆砌这祭台的材料,都是顶好的打磨得异常光滑的上等石头,为了修好这祭台,村民们都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

路开向祭台的台阶走去。

“不能去!”

羌月慌张的拉住路开。这个祭台,路开老早就注意到了,今天既然到了近前,少不得要上去看看。

“不能去!”

羌月慌忙拉住路开。

“为什么不能去?”

路开疑惑的问道。

“我说不能去就是不能去!”

羌月拽着路开的衣角不放。

路开耐心的问道:“小羌月,你不能因为自己小就蛮不讲理,这个祭台有什么特别之处,你总得告诉我啊。”

羌月说道:“我娘说了,这个祭台谁都不可以上去,上去的人会被妖怪抓走做媳妇的。”

路开笑了,问道:“女的上去被妖怪抓走做媳妇,那我一个男的上去会出什么事?”

羌月说道:“男的上去,就会被妖怪吃掉!”

路开看了看四周,说道:“我来到你们这里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妖怪,这些话,都是你娘说来骗你这种小孩子的。”

羌月抓着路开的衣角的手更紧了,她几乎快要哭出来:“我娘没有骗我,附近真的有妖怪!”

眼泪珠子在羌月的眼眶中打转。

看见羌月急成这个样子,路开拉起羌月的手说道:“好的,小羌月说不能上去我就不上去。”说罢,他拉着羌月向祭台一边走去,找了一个地方开始挖坑。

羌月破涕为笑。

路开一边挖坑,一边问道:“小羌月,如果妖怪要娶你做媳妇,你愿不愿意啊?”

羌月连连摇头,说道:“我才不要做妖怪的媳妇呢!”

路开又问道:“妖怪能够飞天遁地,长生不老,你为什么不愿做妖怪的媳妇?”

羌月想也不想的答道:“因为妖怪是坏人!”

“坏人?”路开想了想,说道,“妖怪可不是人呐。”

坑挖好了。

路开把带来的那个布球放进去,用土埋上,埋成一个小土包,最后在土包上盖上石块,最后,他找来一根枯树枝,取了一截,用石头在上面刻下“路开之墓”四个字,插在小土包的前面,这样,一个小型的坟墓就做成了。

“你是不是脑袋又坏掉了?你明明还活着,为什么要给自己砌一座坟墓?”

羌月看着路开做完这一切,以为路开的脑袋又坏掉了。

路开盯着坟墓说道:“今天我要和过去做一次彻底的诀别,过去的路开已经死了,现在的路开,是亘古大陆的路开,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亘古大陆,就是路开现在生活的这片大陆的名字。他们所在的国家名叫居南国,西河村属于凯沣郡,处于居南国的最南面。

路开的话,小小年纪的羌月听不懂,即便等她长到了有足够理解能力的年纪,也不会知道路开这一段话是什么意思。

路开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

“天黑了,我们快些回去,不然一会妖怪要出来了。”

羌月又拽住了路开的衣角。

路开走了两步,忽然停住,疑惑的对羌月说道:“小羌月,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人在盯着我们?”

羌月闻言,不敢回头,缩了缩脖子贴近路开说道:“快走,肯定是妖怪出来了!”

路开疑惑的向四周看去,不是他故意要吓唬羌月,而是他真的觉得有人在看自己,这种感觉让人很不舒服。夜风微凉,远处有稀疏的树木,随着渐远,树木渐密,之后便是小山,大山,无边的林子。

“哗啦啦!”

这是夜风吹动树木的声音。

路开什么人都没有看见,也没有看见什么妖怪。

或许是自己多疑了。

路开收回目光,掠过祭台的时候,忍不住看了一眼台顶——

“路开,你要是再不走,我就不管你了!”

羌月拽着路开想走,奈何她的力气太小,根本拽不动。她不敢乱看,也不敢离开路开半步。

路开拉住羌月,说道:“小羌月,你看看那祭台上面站着的那个人,是不是陈小叶?”

先前路开看祭台的时候,没注意到上面有人,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一轮新月出现在天空,借助月光,可以清晰的看见祭台之上,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长身玉立。月光落在她的身上,让她全身仿佛都在发着银光。

祭台上面的风很大,那少女的头发和衣摆不时向后飞动,使得她仿佛要乘风飞去,不似这尘世中人。

这一副景象,像一幅画,但又超脱于画,再高超的画师也画不出此刻祭台上面的那个少女的超然和孤独。

路开看得有些愣神。

陈小叶。

整个西河村,只有陈小叶爱一袭白衣,绝世独立。

这半个月时间,路开见过陈小叶几次,但是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话。陈小叶总是有意无意的和所有人都保持着一段距离,而所有人仿佛都认可她的这种坚持,同样的,他们也在有意无意的和陈小叶保持着一段距离。

安全的距离。

古怪的人。

古怪的祭台。

古怪的村子。

古怪的世界。

这个世界有太多东西路开看不透,看不懂,这些东西,都让他对这个世界更加热爱和好奇。

“真的是小叶姐姐!”

羌月转过身,看清楚祭台上面的那人后,竟然松开了拽着路开衣角的手,变得不再紧张害怕。

路开奇怪的看了羌月一眼,又看了看祭台上面的陈小叶,问道:“小羌月,你不是说这个祭台谁都不可以上去么?”

羌月仰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陈小叶说道:“这个祭台,我们都不可以上去,只有小叶姐姐能够上去。”

路开问道:“为什么只有她能够上去?”

羌月说道:“因为这个祭台就是她的啊。”

“这个祭台是她的?”

路开更加搞不明白了。

“她为什么要在这里修这么大一个祭台?还是说,她得到过某种传承,懂得祈雨呼风、通神鬼之术,所以这个祭台只有她能够使用,这是属于她的舞台。也正因为如此,大家都与她保持一段距离,对她又敬又怕?”

路开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一定的道理,但是无法验证,因为西河村内,他无论问谁,关于陈小叶的事,大家都闭口不谈,也不让路开乱问。不过,陈小叶在路开的眼中变得更加神秘莫测,就像这个世界一样。“小羌月,为什么看见陈小叶后,你连妖怪都不怕了?”

路开非常疑惑。自己一直站在这个小姑娘旁边,她却不停的催促着自己快点回去,看见陈小叶后,她反而松开了自己的手,这岂不是说,自己给她的安全感远不如那个祭台上十四五的少女?这个事实让路开有些难以接受,尽管目前来看,论武力,论气质,自己确实不如陈小叶远甚。

羌月答道:“因为只要有小叶姐姐在,我们就不怕妖怪。”

路开问道:“为什么?陈小叶很强?她的功夫很高?”

羌月点头说道:“很高,很高很高的那种很高,我叔叔都不是她的对手。”

羌月的叔叔,就是羌石山,他们刚才出来的时候,他正顶着七八十斤的大缸刻苦练功。

陈小叶此刻正在祭台上吹风。

不练功,吹着风都这么强,很气人。

路开拉起羌月的手,回头看了一眼祭台上的陈小叶,说道:“晚上风大,咱们得回去了。”

“嗯。”羌月点点头,然后向祭台上面的陈小叶挥手道别,“我们回去了,再见,小叶姐姐!”

路开说道:“隔得这么远,她听不见的。”

“她听得见,因为小叶姐姐和我们不一样。”

羌月笃定的说道。

不一样?

路开想了想,觉得羌月说得对,像陈小叶这么特立独行的人,和村民显得格格不入,确实不一样。

月光如水,路开和羌月一点都不担心看不见路。

“嗷——”

村子后面那密密的林子里,传来一声野兽的嚎叫,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的响亮。

“簌簌簌!”

周围的树木一阵抖动。

村子里面的牲畜一阵骚乱。

“这是妖怪的叫声么?”

路开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大声狂野的野兽的嘶鸣,好奇的问道。

“不是。”羌月很有见识的答道,“这是凶兽的叫声。”

“凶兽?”

路开记住了这个名字。

回到家中,院子里面的羌石山已经放下了水缸,他此刻正泡在那水缸中,整个院子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草药的味道。

水缸里面放的不是水,而是药。

羌劲坐在水缸旁边的一把躺椅上,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着了。

羌石山冲路开点点头。

路开也对羌石山点点头。

回到屋中,路开没有点油灯,坐在床边休息了一会,便到外面打水洗脚,脱衣上床躺下了。

油灯是花钱从韭州城里面买回来的,虽然花不了几个钱,但是能省则省。路开现在完全没有挣钱的本事,用着羌家的,吃着羌家的,倘若再不识好歹大手大脚,总是会惹别人嫌弃的。若是此刻被扫地出门,路开不确定自己活得了几天。

这个世界虽然很神秘,梦幻,但是也很凶险,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

路开很清楚这一点。

在床上躺了一会,路开想到在那混沌之中,有一把剑插进自己的身体,自己因此才得以在这个世界醒来,现在半个月过去,除了年轻了十来岁之外,他却没有发现什么其它的异常,着实奇怪。

想到这里,路开脱光了身上的衣服,再一次仔细的检查身体,一如之前的夜晚,他的身上,没有伤疤,没有出现特殊的印记,也没有纹身,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没有发现。奇怪。

路开躺下,觉得有太多奇怪的东西等着他去探究,若是因此困扰,他恐怕今后都睡不好觉。

不想了。

路开听着屋外“唧唧”的夜虫的鸣叫,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他突然觉得一阵寒意袭来,自己仿佛一下子来到冰天雪地的世界,然后看见一个一头血红长发的男人背对着他……

随着一只大公鸡的打鸣,黎明如期而至。

天蒙蒙亮,朝阳还在群山后面迟迟不愿露面。

“嗷——”

一声震天动地的嚎叫打破了黎明的安静,也震碎了西河村村民的睡意。

嚎叫很近,就在西河村村子里面。

路开猛然从梦中惊醒,急忙穿上衣服。这嚎叫声路开记得,是昨天晚上听到的那个凶兽的嚎叫。昨天夜里,它还在村后的密林里晃荡,没想到现在已经跑到村子里面来了。

村长羌劲和羌湖海夫妇也闻声起来了,院子里,除了羌月还在睡觉外,羌石山也不在院中。

羌石山每天凌晨便起床了,和村里其他的习武之人一样,都得跟着村里的武师羌佑力晨练。一日之计在于晨,习武之人对于早晨的时光格外珍惜。

羌劲穿了一身劲装,手里拿着一把铁剑,目光凶狠,正准备出门。

路开从来没有见过年过半百的村长如此锋芒毕露,锐气逼人。

一个人从远方跑来,跑到院外,一脚踢开了院门。

是羌石山。

羌石山喘着粗气,他的右手手臂下垂,鲜血淋淋,应该是被凶兽划伤了。看见羌石山手臂上的伤口,路开身上的肌肉一阵抽动。羌石山的手臂上,肉都已经翻出来了。

“爹,快去,那头畜牲又来了!”

羌石山完全顾不上疼痛,只是向羌劲求助。他的嘴唇发白,身体一阵接一阵的哆嗦,那不是害怕,而是剧烈的疼痛导致的身体反应。

羌劲目光一凛,对羌湖海吩咐道:“快去请李针大夫!”

“是!”

羌湖海急忙跑出去。

羌劲恨声说道:“这一次,我非杀了那个畜牲不可!”说完,他提着剑走出院子。

羌石山还想跟去。

羌劲回头瞪了羌石山一眼,说道:“你就这里等李针大夫,不用跟来!”

刘萍急忙上去扶住羌石山。

路开握紧拳头,身体有些颤抖,那是激动、害怕、期待、担忧等各种复杂的情绪汇杂在一起的体现,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也没有见过什么凶兽伤人,见得最多的,都是些猫猫狗狗,此刻他真切的感受到了凶兽带给所有人的压力,这压力,即便路开还没有看见那头凶兽,此刻便有些喘不过气。

“杀凶兽,我也要去!”

路开回到房中,拿起一把锄头,紧紧的跟上了羌劲。

“哎,路开,你不能去!”

刘萍想要阻止路开,奈何她一边扶着羌石山,根本腾不出手来再去管路开。

“是条汉子!”

羌石山看着路开远去的背影,咧嘴一笑,意识有些模糊了。路开跟着羌劲快步来到凶兽行凶的地方。

喘气。

路开不停的喘气。

羌劲的脚步看似不快,但是路开在后面一路小跑这才勉强跟上。羌劲一言不发,路开能够从羌劲的后背感受到一股杀气。

杀气。

老村长的杀气。

显然,那头凶兽不是第一次到村里逞凶,羌劲也不是第一次和它交手。

“嗷——”

嚎叫声就在前面了,这声音,震得路开耳膜生疼。

前方好多村民。

习过武的村民,都拿着长剑。路开知道,西河村有自己的武功,是一套剑法——西河剑法。据传以前有一位仙人路过此地,看见西河村村民民风淳朴,心有所感随手创作出这么一套剑法,西河村村民视若珍宝,代代相传,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所以,在西河村,家家都有剑。

一般情况下,骄傲的村长是不允许村民用剑的,在他眼里,只有达到内劲涌动的人才有资格用剑。如果内劲涌动都达不到,便不配称为武者,用剑,是对剑的侮辱,使用剑法,就是对西河剑法的侮辱。

今天不同。

众人拿着剑,也不是那头凶兽的对手,都远远的退开了。

路开又走近几步,目光越过村民,看到路中间,有一头巨大的老虎。

不对。

路开看到那凶兽比一般的老虎还要大,壮得像一头牛,它的嘴角,有两根獠牙长出来。此刻,它的嘴里正叼着一头黄牛。那牛一动不动,显然已经被咬死了。

剑齿虎!

路开从村民的口中得知,这只大老虎名叫剑齿虎。他紧了紧手中的锄头,这剑齿虎个头如此之大,对付人类,根本不用像一般的老虎那般又跳又扑,只需要举起爪子,一掌便能把人扇成两半,大嘴一张,准能咬掉半截身子。

地上有血。

空气中有血腥味。

有村民凄厉的哭喊。

剑齿虎叼着牛,想要逃跑,但是它的去路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路开移动脚步,目光越过剑齿虎的身体,看见剑齿虎的身前、它的退路上,站着一个人。

一个个子在剑齿虎面前显得瘦小单薄的人。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身穿白衣的少女。

陈小叶拿着剑,她的剑是血红色的,还在往下滴着血。顺着剑往上,可以看到她的半件白衣都给血染红了,不知道是她的血、剑齿虎的血还是村民的血。

剑齿虎的前胸也有血,不知道是它的血、口中黄牛的血还是村民的血。它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接一阵的低吼,想把陈小叶吓退。

气质森冷,一言不发。

陈小叶面对剑齿虎岿然不动,像一根利刺,让剑齿虎轻易不敢挪动身体。

陈小叶是西河村内,羌劲为数不多的允许使用长剑的人。

但是一般情况下,陈小叶都不用长剑,不喜欢用长剑。

关于剑的一切,她都不喜欢。

关于武功的一切,她都不喜欢。

此刻她站在路中间,在周围村民都退到了一边的映衬下,显得气势不凡,声势惊人。

虽然她至始至终都没有动过,没有发出声音。

有风吹过,陈小叶的衣摆还是那么飘逸,随着清风飘动。

路开看着陈小叶,突然觉得剑齿虎给自己的压力小了几分。

这大概就是昨天晚上,羌月慌的不行的时候,突然看见陈小叶的感觉。自己竟然也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路开突然觉得有些脸红,有些羞愧,自己竟然在一个比自己小得这么多的少女身上获得了安全感,尽管他此刻身体的年龄才十六七岁。

即便才十六七岁,那也是一件极为值得羞愧的事情。

路开握紧锄头,打算再靠近剑齿虎一些。虽然缺少运动,但是路开自信自己一锄头下去,起码也有百十斤的力气,打折它一条腿应该没问题。再不济,吓吓它,给陈小叶分担一些压力总是应该的。

“噌!”

路开听到一声脆响,竟似龙吟之声,接着一道寒光闪过,羌劲提着长剑冲了出去。

四周寒意顿生。

剑齿虎好像也感受到了危险的来临,转头一看冲来的人是羌劲,竟把口中的黄牛向羌劲甩了出去,然后顾不得旁边有路无路,冲着边上的房屋便是一跃,竟然跳到房顶上。

“哗啦啦!”

瓦片乱飞。

“咔擦!”

由于身体太重,用力过猛,剑齿虎一脚踩穿了屋顶,陷了进去。

寒光一闪,陈小叶如影随形,抓住剑齿虎踩空的时机,一剑刺向剑齿虎的脖子。

“嗷——”

剑齿虎猛然用力,几乎掀翻了半个屋顶,横梁和瓦片四散而去。

“噗!”

陈小叶的剑刺进了剑齿虎的背,与此同时,飞出来的瓦片砸到陈小叶的脸上,扰乱了她的视野,她急忙抽回长剑,脚下一点屋顶,向后飞落。

剑齿虎吃疼,几乎发狂,一个纵身跳下屋顶,头也不回的向村外逃去。这一系列动作,不过是交手一个回合、几个呼吸的事情。

“畜牲,哪里走!”

此时的羌劲才一脚踢开黄牛,几个纵跃跳上屋顶,见那剑齿虎落荒而逃,持剑追了出去。这一次,他是抱着必杀这头畜牲的决心而来的,断然不会放任它离开。

剑齿虎虽然个头极大,但是极为灵活,即便受了伤,奔跑纵跃的速度竟然和羌劲不相上下。

羌劲能当上西河村的村长,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实力超然,他此刻已达到了武者境界的第二重、内劲外放的程度,倘若羌劲追出去都奈何不了那剑齿虎,待剑齿虎养好伤后,势必会再犯西河村。

见一人一虎追逐已远,村民们松了一口气,随后向陈小叶围过去。

“小叶,你没有受伤吧?”

“老赵,快去请李针大夫过来给小叶瞧瞧!”

“小叶,以后这种危险的事情,你是万万不可以再强行出头!你要保重身体,可不能有什么三长两短!”

“是啊,小叶,村里的事,自有人承担,天塌下来,高个的顶着,你一个女孩子,不必逞能!”

“……”

村民对陈小叶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生怕她伤着半分。

路开挠了挠脑袋,村民们的表现倒是出乎了他的预料,平时看他们都与陈小叶保持着一段距离,想不到他们竟是这样担心陈小叶,竟这样把陈小叶放在心上。

陈小叶没有受伤,她抖了抖长剑上面的血珠子,扫了村民们一眼,冷声说道:“我没有什么大碍,你们不必担心。真正需要你们关心的人,是杨家嫂子。”说罢,便转身离开了,留给众人一个清冷的背影。

好孤傲的人。

路开看着陈小叶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她仿佛没有七情六欲,不需要交际,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关心。杨麻子死了。

杨家嫂子名叫元翠柳,抱着杨麻子的尸体不撒手,她嗓子已经哭哑了。

剑齿虎咬死的那一头黄牛,就是杨麻子家的黄牛。杨麻子的脖子被剑齿虎一爪抓去了半边,剩下半边吊着脑袋,血早已经流干了。

路开和一众村民来到元翠柳身边,有村民去安慰她,有村民想从她手中接过杨麻子的尸体安排后事,元翠柳仿佛失了魂一般,紧紧抱着杨麻子的尸体不放。

看到杨麻子的石头,看见那地上逐渐变黑的血液,闻着浓浓的血腥味,路开胃里翻江倒海,差掉吐了。他退后几步,转过头去眺望远方的青山。

“凶兽。”

路开喃喃念了一遍,此刻才真正感受到凶兽的凶险。

“杨家嫂子,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

“杨麻……哦,杨桓的尸体交给我们处理吧,你这么抱着也不是一个事。”

“是啊,今后的日子还长,杨家嫂子,你要保重好身体……”

村民们都在劝慰元翠柳,听着这些话,路开觉得有些难受。路开一直只知道杨麻子叫杨麻子,直到此刻,才知道他叫杨桓。

这个世界很残酷。

路开紧紧握着手中的锄头,深切的意识到,如果自己不够强的话,早晚有一天,自己也会这样躺在地上。

到时候有没有人这样抱着自己的尸体?有没有人会为了自己哭到失声?

路开望着远方的青山一阵失神。

羌劲铁青着脸,从远方的林子里走了回来。他手上的长剑依然寒光闪闪,不过,剑刃上没有丝毫的血迹。

有村民看见远远走来的羌劲,看见他空空如也的双手,大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又让那畜牲给跑了!”

一个村民咬牙切齿的说道。

羌劲来到近前,大家都不说话。

气氛凝重。

羌劲走到元翠柳身边蹲下,拍了拍元翠柳的肩膀说道:“杨家嫂子,你不要太伤心,我早晚要杀了那个畜牲给杨麻子报仇!”

元翠柳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

“啊!”

元翠柳张着嘴,她想要哭喊,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身体开始摇晃。

“杨家嫂子?”

羌劲觉得元翠柳不对劲。

元翠柳身体一歪晕倒过去,好在羌劲手疾眼快,及时接住了她。

村民们给元翠柳搭好了灵堂,做好了棺材,请来了两个吹唢呐的唢呐匠。按照羌劲的意思,做一天丧事,第二次就把杨麻子下葬。像杨麻子这样惨死的人,大家都不忍心多看,也容易从杨麻子的身上联想到自身的下场。

尸体放久了不好。

元翠柳扶着棺材痛哭,说法事无论如何都要做三天,还要请跳大神的过来送杨麻子最后一程,不然村里面谁都不要管她,让她同杨麻子一起去死。

谁也拗不过元翠柳。

跳大神的来了,吹唢呐的白天吹,晚上吹。

路开给杨麻子上了三柱香之后,便没有再去灵堂附近走动。他看见元翠柳宛若变了一个人,平时泼辣大大咧咧的一个女人,此刻守在灵堂里面,面容憔悴,神情痴傻,路开知道,这一定是她对杨麻子用情极深,这才会落得这般模样。苦命鸳鸯。

羌家,羌石山的右臂被包扎得严严实实,完全不能用了,好在李针大夫医术高明,让羌石山好好休息一两个月,手臂就能恢复如初。这点伤对羌石山来说,好像并不算什么,第三天的时候,他就能够下床四处走动了。听说要一两个月才能恢复,羌石山反而露出一丝喜色。

“这个龟儿子!”

羌劲看见羌石山的表情,自然知道羌石山在想什么,胡子都气歪了,不过羌石山有伤在身,他也是无可奈何。

西河村受了伤的人,不止有羌石山,武师羌佑力也被剑齿虎伤了身体,至今还在床上躺着。

路开本想去问问羌劲的,自己能不能在西河村学习武艺,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实在不适合开口。

“噌!”

路开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羌劲一剑西去剑鸣如龙的声音,他仿佛又看见陈小叶白衣如雪、面对剑齿虎岿然不动的场景,他们手中都持着长剑,都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西河剑法。

这一套剑法,不过是仙人随手所创,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又该是何等的厉害?

据说这天下的洞天福地,都有仙家门派盘踞,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仙缘能够看一看仙门所在,见一见那些神仙人物。而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自己能够走出西河村,而自己能够走出西河村的前提,是自己能够成为武者,有一技傍身。

自己能够成为武者么?

路开看了看自己的手,干干净净的一双手,细皮嫩肉的一双手,这一双手,可以用来握凶器让人血溅五步、让妖魔俯首服诛么?

日头落下去。

今天是元翠柳三天丧事的最后一天,明天上午,杨麻子的尸体可以下葬了。

村民们终于松了一口气,那响着的唢呐都大家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入夜之前,唢呐匠便回去了,跳大神的家住河东村,离这里不是很远,走些夜路不打紧,在稍晚一些的黄昏,也收拾道具带着徒弟回去了。

终于安静了。

半夜的时候,一个道士举着引魂幡、摇着引魂铃进入了西河村,他的身后,是一排长长的笔直的伸着双手肩搭着肩跳动的僵尸,僵尸的额头上都贴着一张震尸符。

僵尸,人死了之后,身体变得僵硬的尸体。这些道士很有本事,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能够让尸体不腐烂。

“阴人上路,阳人回避!”

进了村子之后,道士不仅摇铃,还念起了行话。

引魂铃的铃声在寂静的夜晚传得很远。

灵符飞起来。

撒符开道。

“咚咚咚!”

羌家响起了敲门声。

“来了!”

羌湖海起床打开了院门,看到敲门的是一个道士,再看到道士身后那一排长长的僵尸,他的眉头紧皱,同时,身上的汗毛不自觉的立了起来。

阴气逼人。

“请问这里是村长家么?”

道士问道。他的目光在院子里面的各个房间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到一间房屋之上,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羌湖海说道:“是,请问道长有什么事?”

道士问道:“你们村里有义庄么?”

道士口中的义庄,是指停放尸体棺木的地方,经常是他们这种赶尸人借助歇脚的处所。

“没有。”

羌湖海摇了摇头。

道士问道:“没有义庄,废弃的房屋有么?我赶了一夜的路,想在村里歇歇脚。”

羌湖海想了想说道:“废弃的房屋倒是有的,只是,实在是破烂得很,怕是不怎么方便。”

“不碍事。”

道士不怎么在意。

羌湖海带着道士前去废弃的房屋所在地。

道士把尸体放进废弃的房屋中,用符封了出口,又跟着羌湖海往回走。

羌湖海不解的问道:“道长,你不守着这些尸体,不怕被人偷了去么?”

道士说道:“你们这村里阴气极重,怕是要出什么事情。”

羌湖海笑道:“道长,我们村里没什么钱,你别花心思打我们的主意。”

道长说道:“村长,你别想歪了,降妖除魔,是我们道士的本分。”

羌湖海说道:“我可不是村长,村长是我父亲。说到降妖除魔,你跟着我做什么?难道我家里有不洁之物?”

道长说道:“要去看了才知道。”

回到院子,羌湖海疑惑的看向身后的道士。

道士仿佛识得路一般,径直向路开的房间走去。

“路开?”

羌湖海疑惑更甚。

“咚咚咚!”

道士敲响了路开的房门。

路开睡得迷迷糊糊的,起床拉开房门,看见门外站着一个道士,揉了揉眼睛,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道士的目光在屋中扫了一眼,最后落在路开的身上。

“道长?”

羌湖海不明白这道士在搞什么。

“怎么回事?”

路开看了看道士,又看了看羌湖海,完全不知道他们两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道士很年轻。

至少他的面容显得很年轻。

道士看了路开一会,露出疑惑的神情。

“你……”

道士欲言又止。

路开看见道士这个样子,来了精神,好像道士从他的身上看出了什么,问道:“道长,我怎么了?”

羌湖海也问道:“是啊,道长,他怎么了?若是没什么事,大家都好回去睡觉。”

道士摸出一张符,向路开扔去,灵符飞到路开身边,呼一下燃烧起来,顺着路开身体一路向下烧去,最后落到地上化为灰烬,紧接着,几丝黑色的气体从路开的身体钻出来,向上空飞去,慢慢消散在空气之中。

这黑色的气体,路开看到了,羌湖海也看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黑色的气体飞出去后,路开竟然觉得身体轻盈了一些,舒畅了一些。

“这是怎么回事?”

路开瞪大了眼睛,暗暗心惊。

道士对路开说道:“你身上有死气。”

“死气?”路开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那是什么气体?”

道士解释道:“死气是死人特有的气体,一般的死尸都有,但是极淡,若是尸变了,或者尸体长期不腐,存放得越久死气也就越多越浓。死气绝不会出现在活人的身上,但是奇怪的是,你分明还活着,身上却有死气溢出,着实奇怪。这种情况,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到过。”

路开一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而且是带着原来的身体重生,体内有死气是非常正常的。当然,这一点万万不能告诉别人。

路开问道:“请问道长,如果身体内有死气会不会有什么危害?”

道长说道:“死气属阴,凡人误吸死气,必会引病邪入体,也极易招惹邪祟鬼怪,你这种情况,我没有见过,也不知道会招来什么危害。不过,我看你身康体健,不必为此担忧。而且,你身上的死气越来越淡,相信用不了多久便会全部消散,化为无形。”

路开又问道:“我身体有死气溢出,别人与我生活在一处想必没有什么好处吧?”

道长说道:“自然溢出的死气,一般人看不见,也吸食不了,不必担心。”

路开的心放回肚子。

道士说道:“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问。”

路开问了道士很多问道,此时道长有问题自己若是不回答的话,那就显得太不厚到了,说道:“道长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道士问道:“我看阁下不像这村里的人,不知道阁下从何而来?”

羌湖海看向路开。这个问题在路开醒来之后他们都问过,都没有得到过答案。

路开说道:“我是从河中来的。”

“河中?”

道士愣了一下。

路开说道:“前段时间,是这个村子里面的村民把我从村边的那一条河中捞起来的,我的记忆也是从在村里醒过来后开始的。至于之前发生过什么,我来自何处,家在何方,完全没有印象。”

道士盯着路开,仿佛要把路开看穿一般。

这一切显然都是谎话。

路开并不怕道士看穿自己说谎,即便看穿,那又能如何?

道士笑了笑,说道:“既然阁下不愿意说,想必自有阁下的顾虑,我也不会强求。”

路开说道:“道长说笑了。”

路开猜测,这个道士之所以想知道自己的来处,就是像弄清楚自己身上有死气的原因,不过,即便自己告诉他自己来自哪里,想来他也是不会相信的。

道士冲路开点点头,退后几步,站到院子里面的月光中间,手中握着的引魂铃突然“叮铃铃”响了一下。

路开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道士的身上,他忽然觉得道士的身子在月光下变得朦胧而迷幻起来,随后,自己的脑袋跟着变得昏沉。

道士对路开说道:“我看阁下体质特殊,其根骨和我茅山派的修行典籍极为相符,不知道愿不愿意随我上山修行?”

“上山修行?”羌湖海吃了一惊,问道,“难道道长是能够修仙的仙人?”

道长点头说道:“仙缘难觅,我和这位小友也是有缘,他若随我上山修行,今后的成就恐怕与我不相上下。”

路开听说那道长竟是修仙之人,心底升起了无限的向往之心,当下便欲点头应允,就在这时,一股冰凉的感觉从他的脑中升起,让他的脑子一下子从昏昏沉沉的感觉之中清醒过来。这一瞬间,路开感觉自己洗了一个冷水澡,人生之中从未如此清醒。

眼前的道人,不过是一个平凡的赶尸人,底细不知,若是冒然跟他离开,保不齐会被炼成尸煞!

人心叵测,这世界哪里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路开当即婉拒道:“道长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西河村的村民救我一命,我不能什么都没有报答便离开。短时间之内,恐怕无法和道长上山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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