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晗光停止了干呕，眼眶红了一圈。他不敢喝手边的茶。
“放心，你那杯只有茶叶。这东西很贵的，而且你也不需要。喝吧，利尿。”
“我喝。”为了余光启的安全，他一定可以克服心理障碍，喝下去。
王勇进看着陆晗光上下活动的喉结，眼神愈发贪婪。“别让他担心。”
佣人会意，把视频的后半段给陆晗光看。
哪怕是隔着一块玻璃，水晶灯砸下的一瞬间，陆晗光心惊肉跳。玻璃渣飞溅，刺入肉里。陆晗光吸一口气，拖动进度拉到最后。余光启和霍骥野有说有笑地消失在屏幕右侧。
“咚！”陆晗光不知疼痛地捶在桌上。没心没肺的东西，没心没肺的东西。余光启每每用这种不自知的方式伤害陆晗光一次，就让陆晗光心思更加深沉一分。
“好了，你现在放心了。明天《贪生》就要开拍了，这段时间你就住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了。”
“两个条件是什么。”陆晗光发问。
一直在旁边发抖的王灿都惊了，“你……”
王勇进飞将一眼，王灿立刻继续跪着，再不敢出一点声音。
“离开的两个条件是什么。”陆晗光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王勇进鼓掌叫好，“问得好。没关系，你早晚会知道的。早点知道早点想办法。”
“告诉我条件是什么。”陆晗光并不是冲动才问，而是下定了决心才问。
“第一条，杀了我。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不行！”王灿激动不已。
“没你说话的份。”王勇进怒骂，“你那么想要我的东西，怎么不拔了我的管子。你不敢，你在我眼里永远是个废物。”
“爸爸，爸，别说了爸。”王灿突然情绪失控，“我不敢，我不敢了。”
陆晗光惊得说不出话，刚刚还在劝他的王灿此刻像个精神病人一样，疯癫发作，胡言乱语。他早都把王勇进调查得彻彻底底，不论是明面上还是私生子，王勇进都没有。
“别怕，他就是这德性。别再叫了！”王勇进一面安抚陆晗光，一面喝止王灿。情绪变换之自如，比许多演员还要显得生动自然。而王灿，那个前几天还神采奕奕和他谈条件的中年男人，如今像个开关玩具一样，被王勇进的几句话弄得应激过度。
陆晗光不深究王灿在王勇进经历了什么，只担心自己重蹈覆辙。
“我不是疯子，我不杀人。”
“你啊，总是太着急。那我说第二个条件喽。”王勇进拿杯子喝茶，先用舌头试试温度。适应之后拿舌头在杯子里搅搅。透过杯底，陆晗光看到重影如章鱼触须一般，青黑和暗红搅浑了一切。恶心，恶心，只剩恶心。
王灿叫喊起来。
视觉的冲击，听觉的冲击，陆晗光只觉得天旋地转。王勇进终于忍无可忍，“把他带下去。”
王灿被人架着丢到厨房。
“第二个条件……”王勇进艰难地站起来，凑在陆晗光耳边说了一句。
不可能，恶心。
“好了，我的条件说完了。什么时候做到，什么时候你就自由了。否则在这之前，我说什么，你做什么。现在去厕所撒尿。”王勇进说完自己的条件，话里的贪欲显而易见。既然大家捅破了窗户纸，谁想要什么尽管伸手来拿，动手去抢。王勇进此时此刻就等于告诉陆晗光，你就是个人形制药机，产的是让他心旷神怡的灵丹妙药。恶心？王勇进从不这么觉得。在圈里浸淫了这么久，男男女女来来去去，已经鲜有食物能够刺激他的神经让他兴奋起来。欲望生长，无人抑制。随心所欲，怪胎畸形。
他要搜寻世界上所有让他兴奋的东西，用任何他可以使用的方式，弥补年轻时自己犯下的错误。
陆晗光迟迟没有行动，王勇进招呼两个壮汉动手。陆晗光抗拒道：“我自己去。”
熟悉的水声想起，王勇进在门口用双手配合着节奏，双眼微闭，兴奋无比。
“第二个条件，让我再兴奋一次。”陆晗光耳边都是他恶魔般的低语。他清楚地知道，王勇进的“兴奋”另有所指。当他撒完尿，两个大汉冲进来，当着他的面对着马桶操作起来。陆晗光实在没兴趣看这种东西。他问王勇进，“明天《贪生》什么时候。”
“随你喜欢，你是主角，让他们等你。”王勇进心情很好，他的灵药续上了。
陆晗光没有废话，越过王勇进上楼睡觉去了。他已经决定明天起个大早离开王勇进的家，去找他唯一可能的同伴，胥旋朗。
胥旋朗也是同样的想法，但他还是端着架子迟到。
“突然通知我今天定妆，我推了四个会才赶来。”
“你求表扬？”
“你没睡好？”
两人不知是想斗嘴还是在关心。时不时交头接耳地说两句，又各自分开。
“陆老师，胥老师我们准备梳化了哦。”
胥旋朗拉他一把，勾肩搭背地跟着去了化妆间。陆晗光学乖了，并了两步走到胥旋朗身前去，免得被他占便宜。
“胥老师，您的剧本。您看看人物生平，一会定妆啊，拍照什么的找找感觉。”
“小姑娘挺贴心，知道我没时间看，送现成的给我。”
陆晗光没理人。
“我看看我的名字，严舒。怎么这么不吉利，叫严肃都好啊。来，你过来，把名字改成严赢，飞鹰的鹰也行，英雄的英也行。”
“老师，这个不归我管，你别为难我了。”
“别理他。让他自己玩吧。”
胥旋朗就爱逗他。他又多翻了几页，“哦，这里是这样。原来你就是傅贪生，难怪后面我会叫’严怕死‘。你还是我家仆啊。哦，叫声严公子来听听。”
陆晗光皱眉，“幼稚。”他认真看了设计图，想起来走到化妆室前路过一个绿幕水下的搭景，估计是各大门派的新弟子斗法井底的那一段。陆晗光看着胥旋朗摇头晃脑的样子，知道他已经开始感到无聊了。
看见陆晗光在偷瞄自己，胥旋朗抓住机会问，“干嘛那么早走？”
他说的是酒店的事。
陆晗光回答，“我陪足了你一天。”
“我知道。所以你的余光启已经没事了。”
胥旋朗不提倒算了，一提到余光启，陆晗光就想到掉下的水晶灯。“我拜托你找人做事专业点，拍个《人格》三天两头出事。”
“你没必要迁怒我吧。我是老板，只负责出钱，出力的事我从来不做的。”
“《人格》为什么还不黄？”陆晗光明显赌气。
“哦，我忘了说。如果项目名字是《陆晗光》，出钱出力我都可以。”
陆晗光抄起手边一个空瓶子扔过去。
胥旋朗语气突然严肃，“我已经让人把灯送去检测了，这几天就能出结果，大概率是人为原因造成的脱落。你好好想想余光启是不是惹了什么人被人针对。”
陆晗光脱口而出，“还能是谁。”
“王叔？”胥旋朗看陆晗光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说真的。”
“你有把握吗？”
“什么，演戏啊。我纯粹为了你才接的，反正这种大Ip就是洗钱烂剧吧。我不在乎放弃部分肖像权，去换你不得不天天面对我的结果。”
“你是为了自己《人格》的项目，你也是商人。《人格》也可以是洗钱的东西，商人都一个样，唯利是图。”
“说真的。你和我有人在乎这些吗？”《人格》是他爸生前的心血，影视化是他的遗愿。胥旋朗没和任何人说过。
“我能相信你吗？”陆晗光试探地问。
“当然，你是我的福将，那个通用技术我飞去谈了好几次，只有带你去的那一次顺顺利利。”
“那是因为你在他面前装性少数。”陆晗光无情地点破胥旋朗。吃早餐期间他一直对自己表现出亲密，一方面是占便宜，又不单纯地只是占便宜。他是演给对面人看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可以随便找个助理或者员工，大把人愿意配合我。”
“我管不到。”
“你管得到。只要你想，我愿意被你管着试试，试用期三个月怎么样？”胥旋朗的冷笑话永不缺席。
“能不能收起你的职场骚扰——比特医药公司。”陆晗光冷不丁提了一个公司名字。
“我知道，是王叔名下的一个医药公司，还有自己的实验室。怎么突然提……”
“你知道他爱喝茶吗？”
“知道啊，怎么了。我还替我爸送过几次茶叶给他。”
陆晗光说了一句震惊胥旋朗的话。
“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他拿我的尿液去比特医药的实验室提纯结晶，这你相信吗？”
胥旋朗想起来了，那次去王叔家看到的那个盒子，上面印着“bt·比特”。那时候盒子里面还剩下三支玻璃管。“这他妈什么变态爱好。”
“除非他死，除非他能再次……”
陆晗光说了第二句震惊胥旋朗的话。
陆晗光不打算责怪任何人，这是他的选择，他自然要承担代价。只不过因为冲击太大，他或许需要一辈子去消化。“所以我再问一遍，我可以相信你吗？”
“你打算怎么做？”胥旋朗难得语气里有些慌张。实话实说，一开始他和陆晗光说的什么“质子”，什么“结盟”都是逗他玩的，就像胥旋朗以前的男女情人一样——这些东西只不过是胥旋朗接近他们的手段。可现在……胥旋朗那句“你们娱乐圈玩这么大吗”的调笑再也说不出口了。胥旋朗心底生出一种怜爱。
陆晗光需要一个人站在他身边，他想。
余光启那种被惯坏的人是做不到的，他想。
他需要的是自己，他想。
陆晗光再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胥旋朗坚定地站在陆晗光身边，把手搭在陆晗光肩膀上，“我不知道王叔是这样的人。”
陆晗光甩开了他的手。他明白，胥旋朗还是没有下定决心。他只是把王勇进的第身份设定成一个能帮助自己推进《人格》项目的投资人，然后是风流的娱乐圈巨头……最后才是不折不扣的变态。这样的人陆晗光是不可能与他合作的。
陆晗光太严苛了。但凡是活生生的人，所有的喜恶变化，情绪转换，都需要时间。胥旋朗只是想在第一时间安慰他。因为陆晗光自己都不知道，说出那三句“相信你”时的状态，真的很让人担心。
到了拍摄的时候，他们一个白衣，一个黑衣。
“扮上了还挺像那么回事的。”这是导演对那位空降的总裁的第一句评语。
“白衣服不要那么商务，这不是剪彩，也不是慈善晚宴。情绪，给我情绪。定妆照，宣传海报也要反应人物性格。”这是第二句评语。
情绪，不外乎喜怒哀乐。偷看的喜，被人挡住的怒，刻意回避的哀，重找角度的乐。胥旋朗看着陆晗光就通通都做得到。
“好，这就对了，一点就通。”这是第三句评语。
“好了，道具老师，拿把剑，拿把扇子。白衣服拿扇子，黑衣服拿剑。第一组拍两人并肩作战。第二组拍刀剑相向，就那个感觉，都懂了吗？准备好了就开始。”
胥旋朗和陆晗光全程无交流。
“白衣服那个，又不对了。你们并肩作战懂吗？就你的伙伴，小伙伴。在外人眼里他是你的书童，在你心里又不单单是书童那种感觉，懂吗？不懂的随便说两句台词。”
此时两人被靠着背，胥旋朗想到一句。“放心把后背交给我，我一定守在你身边一步不离开。”
“很好。两个人换个角度，还是刚才那情绪，保持就oK。”
“我要的是全身心的信任。”陆晗光开口。
“好，很坚毅啊，眼神很好，换下一组。”
“想不到有一天我们会兵戎相向。”
“这就是你背叛的代价。”
“不错。这样吧，武指带他们下去套个招，让群演也都上来。我们拍个宣传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