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黎家湾林场,准备回宿舍休息,英城水泥厂厂长黄伦打来电话,火急火燎催煤。
说是还有三天就月底了,水泥厂的煤已见底,库房已空。
我说已接到董事长的电话,回湖南就发煤。
我要他先把欠款六十六万打过来,再发货。
他说,先发货再付清上次的款,这是与蔡五毛老板约定的。再不发货,就找人家要煤了。
黄厂长真是无赖。上次,说是他请客吃饭唱歌,结果,去结账,全是我们请客。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英城水泥厂,只是承包的,他还老骗我们说是自己一个人的厂。
每次催款,总是今天推明天,这个月推下个月,每次结算,总要留部分尾款。日积月累,别说利润,连本金都押了二十来万在厂里了。不送煤,更怕欠款难追,刀把握在对方手上,不发货不行啊。
蔡五毛“毛毛虫”对我交过心,只要长期做下去,总是有赚的,只要最后钱回来就行,这欠款里面四十六万就是赚的。
他说,现钱给不了,可以换水泥。不怕水泥厂倒钱,只要厂不倒,钱跑不了。
现在的水泥厂像雨后春笋,到处爆满,气候不对,随时可能倒闭。
东边不亮西边亮,“毛毛虫”有多条生财之道,他安慰我即使倒了也不用怕。
二年下来,我按股份分红,也赚了三十二万。
不过,只是数字,是在天上挂着的金苹果。
一旦云巅集团公司破产,自己就成了墙上的乌龟。
我名下还贷着款,是老婆谭家英担保的。
光银行利息就要每月还三千六百元。
做不成生意,靠每月二百多元的工资,一年的工资还不够一个月的利息。
这些贷款,都是老婆谭家英担保的,一旦失信,利息本钱都要从老婆的工资上扣。
我曾经打小算盘,要“毛毛虫”把这点小钱先还上,少买一台车,或买差点点车就行。
他说,本大利足,车好生意好。
不但不要还钱,还要我利用银行的关系想方设法多贷款,只要银行肯放,利息算个屁!
经营出了状况,全家喝西北风都会找不着北。
睡不好,我打电话与毛毛虫商量,是否将原计划的五十个车皮煤,暂发十个车皮,结算清欠款,再发,以免欠款过多。
毛毛虫要我放心。他了解黄伦老板,老黄开的是进口商务车,一般人有钱也买不到,住的是带游泳池的有上百亩后花园的别墅。
黄老板还有自己的建筑公司,生意大得很。
这样说来倒显得我小家子气了。
听老板的,回去就按计划发煤。
赶到芙蓉市,来到煤场。
我一看,货场的煤足够,只要报计划就行。
我连奔带跑打摩的赶往车站,边打电话通知看煤场的曹哥,边打电话告诉芙蓉车站计划室主任,报五十个车皮计划,计划表随后送到。
一切顺利,五十个车皮一次甩到位,晚上九点可装车。
来到煤场,路灯坏了,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暴雨,狂风还来帮凶。
满煤场黑蒙蒙的。
我们只有一把三节电池的手电筒照明。
曹哥自告奋勇,拿着手电爬上车厢,指挥铲车装煤。
在隆隆的铲车声中,我看到曹哥在从一节装满煤后的车厢跳往另一节空车厢时,一脚踩空,掉了下去。
我急匆匆跑去。
我每次装车都提醒他,要从一个车厢的梯子上下来,再从另一个车厢梯子上车厢。
他嫌麻烦,总是喜欢跳车厢。
他腿脚不便又黑古隆冬的,能不出事?
我叫停铲车,跑过去,只见曹哥的下巴、鼻子、右额角都在流血。
电筒的光穿透雨帘,急得泪蒙蒙。
“毛毛虫”还在从北京回芙蓉市的路上,我只好打了曹哥妹妹曹靓的电话,要她开车过来接她哥哥去医院。
装车只能拜托货运员了。
货运员一般在货运室,在严格按照划线要求的吨位线下装好煤后去检查。
事出紧急,只好拜托他冒雨工作。
他满口答应了。
送曹哥到了医院,做了相关照片检查。
好在大多是皮外伤,只是右肋下软组织有点内伤。
打了针,吃了药,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疼潮袭来时,他说话也好辛苦,咳个嗽要撑着腰。
伤筋动骨一百天,悠着点吧,我告慰曹哥,要他妹妹辛苦点多照顾一下。
忙完曹哥的事,拿着镜片开裂的手电筒,坐摩的来到煤场,车已全部装完,只有几个工人在路灯下的车皮里平煤。
我打电话叫货运员、铲车司机宵夜,他们都说已下班回家,洗澡睡觉重要,心领了。
我看手机,显示时间已是凌晨三点。
刚好有拉煤车来送煤,我正好坐顺风车回丹桂城农行城关营业所的家。
回到家洗漱后上床睡觉,被老婆推开。
我在沙发上眯了一会眼,天亮后,看了一眼酣睡的仔仔,亲了一口。
她手舞足蹈一阵,眼也不睁,又笑着歪头睡了。
早餐来不及吃就赶往芙蓉市火车站。
事出紧急,时间紧,“毛毛虫”等不到,我只好一人先行。
我打电话告诉”毛毛虫”,我要出差英城,等不到他了。
同心村的电梯房花园工程,只能拜托董事长回来操心了。
“毛毛虫”告诉我,同心花园工程已走上正轨,一切按计划进行。
他要我放心去英城,他处理好同心花园的相关事宜,带律师随后去。
我从计划室拿上小票火速赶往车站,排队上车。
对号入位,走进三号软包厢。
对面床前吐得一塌糊涂,地上滚着十来个啤酒瓶子。
我赶紧叫服务员进来打扫。
埋头吐完了的长头发女人翻身仰躺在床上。
我一看,那不是邓梦欢吗?她不是在省城陪弟弟读书吗?怎么还是星期二就跑到火车上醉酒来了?
她满脸潮红,头发乱七八糟,眼角满是泪水。
我坐到床前,叫着“邓梦欢,邓梦欢!\"。
她毫无反应,只是顾自捶头。
我倒来杯热水,把她嘴边的头发抚向耳际,准备抱起她的头喂水。
她一掌推过来,水洒在我衣襟上溅到她脸上。
她一激灵,醒了,抱着我的腰挣扎着要起来。
头撞在茶几上,咚的一声,倒在床上。
嘴巴一张一翕。
“要喝水吗?”
她点点头,满含泪水,满脸疑惑问我,这是在做梦吗?
她一口气喝完半瓶矿泉水。
我告诉她,是梦,是醉生梦死的梦!
我问她怎么一个人在火车上,弟弟呢,谁管?
她一言不发,抱着我哭开了。
“我要死了,我想死,找不到你,我就去跳黄浦江。”
\"尽说傻话!”我拍着她的背。
她捂着嘴咳嗽。
“真的,我好想就这样躺在你怀里死去。今天就是碰运气去英城找你。好在老天没抛弃我,把你送到我面前。”
“你弟弟读书怎样?考到哪里去了?你怎么不管了?”
“考到国外,全额奖学金留学去了。杳无音讯,好让人失望,卖家卖了姐姐。”
\"物竞天择,顺其自然。由他去吧!”我安慰她。
她哭诉:“没有你那笔捐助的巨款辅弟弟读书,让我做点小生意,照顾他,我们早就成了流浪儿,乞丐。哪还谈什么学业前途。那个白眼狼把我店子里的商品卖了也不告诉我,你说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所有的值钱东西都被他卖光了,我的心掉到了十八层地狱。我的希望,全家的念想都破灭了。我节衣缩食,辛苦打拼,一切为了弟弟。反正父母不在了,弟弟名存实亡,我活着还有什么念想?我把身上所有的钱买了一张软卧票,剩下的钱全买了最好的啤酒。死也要铺张奢侈一回!节衣缩食太不值。”
\"走吧,去餐厅吃晚饭了!\"我扶她起来。
她软绵绵的,似乎没了骨架。
“饿死算了,吃什么饭!”她赌气不肯起来。
\"又说傻话。火车总是往前走的,人生总是朝着美丽的未来前进的,有巨风巨浪才是大海的美。你不是想跳黄浦江吗?不吃饭,到得了黄浦江?吃完饭,去英城办完事,我陪你去!”我激将她,自己的头皮在发麻。
“好啊好啊!说话算数,拉勾勾!”她笑了。
拉完勾勾去餐车,她狼吞虎咽,吃了两大碗饭,四个菜一个汤几乎被她一个人扫光。
她吃完饭,像换了一个人,立马变成了挂在天上的月亮,变成了欲飘欲仙高洁的嫦娥姐姐,变成了温顺乖巧的小白兔。
稚气未脱的二十来岁的小姐姐,可能是春天的天气吧,说雨就乌云密布,说晴马上艳阳天!
我们一起回味以前在一起的快乐时光,说笑间,英诚站到了。
冷风夹杂着黑尘扑面而来,暴雨不甘示弱接踵而至。
我把外衣脱下来罩在我们头上,冲进车站附近我常住的那家旅馆。
雨珠也跟进了大门。
开了三楼两个单间,我打开我的房间门进了房,准备休息一阵后再吃晚饭。
阿欢挤到了我前头进了房。
她帮我倒了杯冷开水,踮脚用火辣辣的眼神扫视着我,帮我喂了水。说是淋雨后喝冷开水可预防感冒。
我打了个喷嚏似乎着凉了。
阿欢从她的旅行箱里拿出淡红的毛巾帮我揉搓头发,百合馨香让人顿觉轻松。
我歪头又一阵喷嚏。
回过头,半睁着眼,醉眼朦胧低头看着她帮我擦雨水。
她两鬓的柔发贴在脸上,很是柔媚。
我帮她拂了拂眼角的发梢,拭了拭她鼻尖的汗液。
她喘着粗气闭上了眼,手垂下来环在我的腰上。
她眼睫毛上的泪珠,脸上的汗珠,混流而下。
她痴迷地凝视着我,把手吊在我脖子上,娇喘着气在我耳际吹着热气:“帮我揉揉,腰酸背疼,累死我了。”
她像小鹿一样从我身上挣脱,拉我。
我挣脱她的手,回身喝了一杯冷水,拿上自己的行李箱,关上房门,去了隔壁的房间。
阿欢敲了几次门,我充耳不闻。
想到老婆为自己担保贷款,操持家务,工作那么辛苦,还要管小孩,硬着心没开门。
美女似果,悬在眼前,伸手可摘,香甜可爱,一旦吞食,将如蛊虫在心,繁衍开后,色迷心窍,万劫不复。
一起 尴尬地吃过晚饭,回到各自房间。
我辗转反侧,熬到早上八点,洗漱完毕,去敲阿欢的门,告诉她我在外面的早茶店等她。
阿欢红着眼来到早茶店,眼圈如熊猫眼。
我心知肚明她受委屈了。
爱莫能助,只能如此。
洪水一旦泛滥,将污水横流,贻害无穷。
吃过早茶,来到煤场,我们那煤已从火车上卸完下来。
雨水在煤场成了黑水,煤随水往低处逃,好让人心疼。
这样的暴雨至少让煤受损百分之十以上。
必须抢时间拉煤进厂。
我通知水泥厂派车拉煤。
车到后, 我要阿欢坐第一趟煤车进厂里的地磅房记数。
我在煤场记车号,车数。
忙了一上午,半下午,终于清场。
坐最后一趟车进厂,想邀黄老板共进晚餐。
去厂里食堂,新办公室主任告诉我,黄总要我们第二天去他家里拿钱。
第二天去他的别墅,狼狗把门。
第三天去他家,人去楼空,狼狗也不见了。
连续打了三天电话,关机。
去厂里问,说是黄总去国外度假去了。
多方了解,才晓得英城水泥厂已破产拍卖。
听说,他移民去了最美丽的国家,国内的产业已卖光。
黄伦似乎从人间蒸发。
我把实况电话告诉蔡五毛董事长。
“去钱消灾,就当交学费。你回来吧,后续事宜由律师处理,先回来过端午节。”毛毛虫安慰我。
这样的安排让我的焦虑随雨而逝。
我还是心有不甘,又与邓梦欢去了一趟水泥厂。
新接手的老板拿出法院判决的法律文书告诉我,英诚水泥厂拍卖后,他接手了,根据债务清算,债务减半。
如此折算,我们的债最后只有三十八万,而且不能给现金,只能给水泥。
刚进厂的煤算谁的?
新厂长锵然回答,当然算承包商黄伦的。不过,我可以折半给你们水泥。
捞一点是一点,半价就半价,水泥就水泥吧。
水泥出厂价在市场供销商那里,又要打折一半。
心有不甘,也无他法。
我与蔡五毛董事长商量善后事宜,决定把水泥票全部给珠钢集团供销科张经理,起码货款放心。
邓梦欢跟着着急,瘦了一圈,黑了不少,让人心疼。
处理完英城水泥厂的事,割了尾巴。
回芙蓉市的路上,我与阿欢商量,让她回芙蓉师专读书,当年她考上了,没钱读,现在可以圆梦,学费,公司教育基金可包干。
现在芙蓉师专走向市场经济,只要是高中毕业生,参加高考,达到最低录取分数线,交建校费就可以去读。
我说,生活费我全包。
她不胜感激,饱含泪水。
说我胜过她父母,她父母在她初中毕业就不让她读书了,是自己挣学费读完的高中。考上大学,家人赖死赖活不让我读。
我安慰她,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只要心想,努力了就会事成。
下了火车,我们一起来到芙蓉市最好的复读学校,找到芙蓉市预科学校校长。
我把邓梦欢当年的高考成绩一说,校长当场拍板,马上来读!学费全免。
邓梦欢开始犹豫了,说是那么久没摸书,知识都还给老师了,离高考时间太近,恐怕高考无望,还是算了,高中生打工一样可养活自己,说不定比大学生还混得好。
吃过晚饭,我们去石仙岭兰井观玩。
我一路做着工作,告诉她,人一辈子只有三件事,学业、事业、家业。一件件事做好,才对得起自己的人生。你这个年龄,还是读书为重,赚钱是以后的事,钱是赚不完的。有机会就要把握,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她默不作声跟着我。
来到兰井观,坐在月亮倒映在泉水中的兰井边,阿欢哭诉着,在这世上,我的心似乎麻木了,了无牵挂。只有你总是无怨无悔不求回报帮我,我以后一定要混出个人样,好好报答你。
她哭诉,以前,在家里,老爸老妈只偏爱弟弟。
我的零食玩具,弟弟要抢去。他的零食玩具从不给我。我不给,老爸打我。
一只鸡两条腿,一人一个。弟弟要把我的抢去,我咬了一口,被老爸打掉我的饭碗。
过年,亲戚给的红包,弟弟要抢去,不给,老爸揪我的头发。
我只想凭自己的本事逃离这个家,逃离熟悉的人。
我搞勤工俭学读书,不要家里的钱,也不行!
爸爸去广东打工出车祸丧命;老妈积劳成疾,抑郁而死。
我只能挑起家里的重担。
哪晓得,弟弟考取全额奖学金留学后,为了保证金,他把老家的房子卖了,把县城的房子卖了,把我商店里的东西卖了。
我寒心呐!
小时,几次想死,死不了。
血流了一地,死不了,饿醒后回家,害怕被爸爸弟弟打,只能用手帕包着。
她伸出左手给我看。
月光下,我还是能看清她手腕上那三道暗红色的疤痕。
实话告诉你,弟弟考去国外,我就去了广东打工,老想着,要把你送我的钱还清后了断自己。
是你拯救了我的灵魂!
她扑进我怀里。
我推开她,拍拍她的肩说,世上还是好人多。自己成了好人,碰见的都会是好人。关键是要自己拯自己。好人在心中,美景在眼中。站在不同的地方看到的美景会不一样。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有疲劳烦恼就到山中走走,去海边看看。必然会摆脱烦恼,其乐无穷,动力无穷。
时间不早了,我们边聊边下山。
“以后听你的,你一定要多来看我。我要霸蛮考上你的母校,读你读过的中文系!”她巴巴地望着我。
“中文系好!”我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
在大学的生活学习,即使条件再差,也仿佛只有诗和月亮。
我们击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