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街上只有寂寥的街灯在互相冷眼仇视，不见摩的，只有早起的环卫工人无精打采扫着马路。
一个疯子在路灯下傻笑，他穿着黑色棉袄，头发如扫把，发间挂着树叶纸屑。我不小心撞了他一下，他腰间的红丝袜断了。
他张牙舞爪朝我舞拳弄腿。
我回过头，朝他嘟嘟嘴，挥挥拳。
他手舞足蹈朝我追来。
我火速跑，一条流浪狗跟在我后面追。
雨挣脱夜母的怀抱，飞落地上撒欢。
天仿佛被磕破 ，雨就是停不下来，静不下来，如绸缎铺满街巷。又像荷叶 ，躺在石板路的石缝中奋力自拔，破茧之时 ，风生水起 。我的眼睛，在叶子的流淌中一线线渗透忧郁，伤感。
有那么一刻，我想象自己就是伟岸的男子，把忧郁伤感踩在脚下，笑对风雨，奔向远方。
停下脚步， 擦拭眉毛。雨丝挂在眉梢，像猫舍弃了习以奔跑的屋檐 ，坐上了文明的肩膀， 深邃或简单的思索 。
心与雨在黑色的石板路上交汇时 ，一直共属的天空， 只剩下死亡的黑色 。
转过身来，俯视自己的黑色身影， 是人格的尊严， 垂涎欲滴金钱蠕动的蛊惑，。
在铜板的金光蛊惑下，苍白的尊严反射出的是人类贫瘠的情感。
我与阿英在我下海以后，是一天三小吵，三天一大吵，还经常大打出手。感情日渐淡薄，我每天想回家，回到家又时时刻刻想逃离。
蓦然回首，似乎看到的只是黑色的遗憾与失落。
从十字古街转到马路，迎面而来的汽车刺眼的灯光像恶魔令人毛骨悚然凶光，似乎要吞噬我的魂灵。
横过马路，我急速跑进通往医院的石板小巷里。路灯伸长着双臂，想要把我掳走。喧闹的人影也吓不跑它。
三五成堆的菜贩子在井边在水沟旁叽叽喳喳择菜，他们热议着昨天的收获，今天的菜价与期盼，好不热闹。
狗不再追，癫子也不见了踪影。
我定下神来，放慢了速度。
来到县人民医院急诊室，简单处理一下伤口，局部麻醉后缝针。
嘴巴麻木，躺在长凳上麻木地等天亮。
天亮后，还要从丹桂县城搭车去火车站交运费拿小票。
为了赶早班车，我匆匆在医院对面的早餐店买了六个肉包饺，配上汤，快速吃完，意犹未尽，急急上路。
快到丹桂车站时，一辆煤车在我身旁紧急刹车。
我想骂人。
司机在驾驶室探出头，笑眯眯向我招手，问我去哪里。
我一看是曹有银。
我告诉他，去芙蓉市。
正好。
在车上，他告诉我，他一天要从龙都岭拉两趟煤去煤场，一趟跑运输，一趟卖给其他煤老板。
他说，跑运输，赚点运输费，比自己卖煤赚钱少，为了老师同学，这趟运输必须跑，这种师生情谊是钱买不到的。
我耳闻曹有银从龙都煤矿拉来跑运输的煤，在极乐自家自留山办了一个炮场。
换自留山时被他老爸骂了一顿。他家的自留山，种满了水果，贵重林木，这家的自留山只是石山，荒芜得寸草不长。
现在他老爸高兴得不得了，退休在家专门负责炮场的运作，天天笑得合不拢嘴。
这个炮场是把石山上用炸药炸下的青石，大的用作建房子打基脚，小的打成卵石，供应建筑老板制作水泥预制板用。
粉末做垃圾处理。
曹有银打歪主意，用青石粉在煤炭里掺假，不少知情的货车司机找他掺假，生意火爆。
司机把煤拉到炮场，把煤卸下来，掺一车青石粉，装车后盖一层好煤。
一般煤老板看不出质量。
这种煤炭好看，很抢手。
我对光头佬曹有银说，什么时候带我到你炮场看看？听说你们家搞石材生意好发财？
光头佬头皮渗汗，说是八抬大轿也抬不动老师去，随时欢迎。
他提醒我炮山很危险，不小心会被炸伤，而且灰尘漫天飞，不是人呆的地方，你去有失身份。
找个好机会，我会去。
光头佬红着脸说，去时通知我，我好多准备些菜。他脸上的黑汗流到嘴巴边。
光头佬从驾驶室方向盘前的小平台上的塑料袋里拿出一个馒头给我，说是刚在路边买的。
他好节约，听说一天只吃九个馒头，一餐三个。
吃住一般在车上。在煤矿排队等煤，有时，一等几个小时。车上随时有吃的，饿不着。
我提醒他钱赚不完，要注意营养，还要尽量保证睡眠。
他笑笑，钱越多越想赚。他准备在炮山建别墅，炮山的青石取完后，准备另外开辟战场，他已瞄准了我们煤场旁边的一座石山，现在的建筑材料越来越吃香。
说起生意经，他两口一个馒头，吃完后，自己拧开军用水壶盖喝水，我要帮他，他不肯，自己喝足，还把水壶递给我。
我举举手里的矿泉水。
他说，他从不喝矿泉水，多浪费钱，我们龙都岭的泉水清清甜甜，比什么矿泉水都好。
我提醒他，从龙都岭下来流到芙蓉河的水都重金属超标。“毛毛虫”蔡五毛本来要在龙都煤矿旁的潮泉建一个矿泉水厂，拿水去化验，重金属超标才放弃的。我们丹桂县是八宝之地，各种矿藏丰富，美中不足的就是重金属对人体危害大。
温暖自知，伤口自舔。
告别司机，我匆匆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