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叶彤感到近乎绝望之际,她突然清晰地感觉到,一直萦绕在她周身的那种无形的隔膜和束缚感,如同冰雪消融般瞬间消失了。
她的手指能真切地感受到夜风的微凉,脚踏实地的触感前所未有的清晰,甚至连呼吸都变得顺畅起来。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旁观、无法干涉的幽灵,她的存在感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真实、无比强烈。
改变命运的机会,就在此刻!
她隐匿在连接主厅的抄手游廊的阴影里,屏息观察。
主厅已被布置成灵堂与喜堂的诡异结合体,白幡与红绸交织,烛火摇曳,映照着前来吊唁的宾客们神色各异的脸。
除了本地的一些达官贵人,叶彤赫然看到了一个面白无须、身着内侍官服、气质阴柔的中年人在秦老爷的陪同下走进来,周围人对其态度极为恭敬。
——是陛下身边派来吊唁的大太监!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瞬间在叶彤脑中成型。
如果……如果当着这位御前之人的面,捅破这桩欺君罔闻、混淆血脉的弥天大丑闻,那么这场建立在谎言和牺牲之上的冥婚,必将天折。
秦府为了爵位和名声所做的一切,都将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仿佛在燃烧。
没有时间犹豫了。
就在道长手持法器,准备宣布冥婚仪式开始,下人们也将穿着嫁衣、被药物迷得昏昏沉沉的小翠架出来时,叶彤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阴影中冲了出去,径直闯入那诡异而肃穆的主厅中央。
“等等!”
清脆而决绝的女声划破了压抑的寂静,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个突然闯入、身份低微却气势惊人的小丫鬟身上。
秦老爷和秦夫人脸色骤变,秦夫人更是厉声喝道:“哪里来的疯婢!还不快拖下去!”
几个家丁反应过来,立刻上前欲要擒拿。
叶彤眼神一凛,动作快如闪电。
她如法炮制,将侍女手里的大公鸡打落,公鸡扑腾着将贡品全部掀翻。
叮铃咣啷的声音不绝于耳,菜和瓜果全被扫在地上。
叶彤猛地抄起供桌上一个沉重的青铜烛台,拔掉上面的蜡烛,将尖锐的底端对准逼近的家丁,也指向在场的所有人,声音清晰而冰冷地响彻整个大厅:“谁敢过来!”
她的动作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烛台的尖刺在烛光下闪烁着寒光,一时竟镇住了那些家丁。
“放肆!”秦老爷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叶彤不等他们再下令强攻,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位面露诧异的大太监,以及满堂宾客,掷地有声地喊道:
“这场冥婚根本就是个骗局,秦家欺君罔上,秦家大公子秦沐言,根本不是什么男丁继承香火,她是个女儿身!”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
如同平地惊雷,炸得所有人目瞪口呆!
结合之前了解到的信息。
——秦夫人对长子“不男不女”的刻薄咒骂。
秦老爷对子嗣、尤其是继承香火的男丁的执着。
以及这被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寄托着“自在高飞”愿望的粉色纸鸢……
之前许多模糊的线索仿佛瞬间被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惊人却似乎合乎逻辑的推论。
秦老爷官场不顺,子嗣艰难,多年只得一女,爵位马上不保。
为了稳固地位、延续香火,他们选择将女儿充作儿子抚养。
所以秦夫人才会如此厌恶这个“儿子”,视其为家族的“耻辱”和“祸根”,因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让秦家身败名裂的秘密。
所以秦沐言才会被压抑本性,被迫学习经史子集,承担起光耀门楣的责任,而那只代表着自由和女孩儿家心思的粉色纸鸢,只能被藏在最阴暗的缝隙里。
如果这个猜测是真的,那么后来所谓的“少爷”病重、冥婚、乃至用邪术求取“真正的”男丁……
这一切惨剧的根源,或许早在十几年前,在这个秘密被制造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埋下了。
叶彤的心跳得飞快。
她感觉自己触摸到了这个诅咒漩涡最核心、最初始的真相。
“秦老爷,秦夫人!”叶彤目光如炬,直刺那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的夫妇,“你们为了保住爵位,为了那点虚名,从小便将女儿充作儿子抚养,欺瞒陛下,欺瞒宗族,欺瞒天下人。
如今眼看谎言无法维系,‘儿子’将死,竟又行此冥婚邪术,还想用无辜丫鬟的性命来遮掩你们这桩弥天大谎。
你们何其狠毒!何其无耻!”
“胡说八道!血口喷人!”秦夫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嘶叫起来,状若疯魔,“沐言就是我秦家的嫡子!是你这贱婢疯了!快把她给我乱棍打死!”
秦老爷也反应过来,眼中杀机毕露,对着家丁怒吼:“还愣着干什么!杀了这个胡言乱语的疯子!”
家丁们再次蜂拥而上。
“慢着!”
一个阴柔却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声音响起。
正是那位一直冷眼旁观的大太监。他抬了抬手,制止了家丁的动作,缓缓走上前几步,那双细长的眼睛眯着,先是在惊魂未定、穿着嫁衣的小翠身上扫过,又落在状若癫狂的秦夫人和杀意腾腾的秦老爷脸上,最后,定格在手持烛台、虽衣衫朴素却脊梁挺直、毫无惧色的叶彤身上。
他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如同结了一层寒冰。
皇室最忌惮的便是臣子在这种继承香火、血脉正统之事上弄虚作假,这关乎国本,亦是欺君大罪!
秦沐言此子玉树临风,体贴多情,生了一副女相,陛下甚至动过将小郡主嫁于他的念头,谁知他英年早逝。
——如今看来,小郡主那时逃过一劫啊。
“秦大人,秦夫人,”大太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让整个大厅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这位姑娘所言……可是实情?”
“公公明鉴,绝无此事!此女乃是疯癫胡言,意图搅乱小儿葬礼,其心可诛啊!”秦老爷急忙辩解,额头已渗出冷汗。
秦夫人也扑过来,泣不成声:“公公,沐言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千真万确!这贱婢不知受了何人指使,在此污我秦家清白……”
“是不是胡言,验一验便知。”大太监冷冷地打断她,语气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他使了个眼色,身后两名随行的小太监立刻上前。
“不!不能验!”秦夫人如同护崽的母兽,猛地扑到病榻前,挡住秦沐言的身体,“我儿已逝,岂容你们扰他清净!这是侮辱!”
她越是激动阻拦,越是显得心虚。
在场宾客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开始响起,看向秦家夫妇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震惊。
大太监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冷哼一声:“秦夫人,若心中无鬼,何必惧怕验明正身?倘若真是这丫鬟诬告,杂家定会还秦家一个清白,并将这搅乱灵堂的恶徒处以极刑!但若……”他顿了顿,声音如同冰碴,“若真有欺瞒之事,秦大人,您可知这是何等罪过?”
秦老爷的身体晃了晃,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辩解的话。
秦夫人的哭嚎也戛然而止,只剩下绝望的喘息。
叶彤紧紧握着烛台,手心全是汗,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她知道,她赌对了。
这石破天惊的一闹,终于将这腐烂脓疮挑破在了最具权威的见证人面前!
冥婚的仪式彻底中断,小翠暂时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