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比较乱,别嫌弃。”
“哪能呢,你都开公司当老板了。”
跟着王铮推门而入,眼前的景象与他预想中初创公司的大致吻合,只是更显拥挤和务实,更准确地说,是一种被精心控制在成本线之上的、高效而务实的拥挤。
约莫一百五十平的开间,被矮屏风隔成几个区域。
裸露的混凝土天花板下,管线纵横,但布置了合理的照明,光线充足而不刺眼。
十几张办公桌挤在一起,屏幕上闪烁着各色代码和图表。
人员构成显出一种跨国团队的典型面貌。六七张亚洲面孔,男女都有,正对着双屏显示器敲击键盘,偶尔用中文低声交流技术细节。四五个白人,穿着更随意的t恤或格子衫,有的戴着硕大的耳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的则在白板前激烈地争论着什么,笔迹潦草写满了算法结构。
角落里堆着几台打开的服务器机箱,线缆如藤蔓般缠绕。一旁的休息区,一张旧沙发前的小桌上,散落着吃剩的外卖披萨盒和能量饮料罐。
墙壁上钉着几张伦敦地铁图、写满待办事项的便利贴,以及一张用马克笔醒目写着“KEEp cALm ANd dEbUG”的A3纸。
整体氛围忙碌但专注,是一种埋头干活、解决问题的务实劲儿,而非刻意营造的“硅谷式”的那种忙碌的“颓废”,透着一种萌发的欣欣向荣。
“这边是我们的开发部门,那边的是后台部门,其实也就两个人,一个管财务,一个除了财务什么都管......”
王铮引着李乐穿过工位间的狭窄过道,走向最里面用玻璃隔出的一间小屋。
这间所谓的办公室不过七八平米,陈设极其简单,一张老旧的木质办公桌,边角已有些掉漆,上面放着两台显示器、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堆技术文档。
两把看起来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转椅,一个简易书架塞满了技术手册和行业报告,墙角堆着几箱未拆封的电子配件或宣传材料。
窗户不大,望出去是相邻建筑的砖墙,视野局促。
“你这办公室,挺……朴素的。”李乐环视一周,实话实说。
王铮笑了笑,随手拂过桌面,“创业初期,钱得花在刀刃上。服务器、带宽、人员工资,哪样不比老板的排场要紧?我现在要是弄个落地窗大办公室,摆上红木茶桌和茶具、大展宏图银龙鱼,那才是心里发虚,骗投资人骗自己呢。”
他给李乐拉了把椅子,“我反正观察过,以后你要是看到那种七八个、十来个人的初创公司,老板先给自己搞个气派非凡的独立空间的,这种,基本上撑不过几年就得完蛋。心思没全放在产品和市场上。踏实干活的人,没人在意这个。”
李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是这个理儿。”
“喝点什么?水?咖啡?不过咖啡得去外面抢,那帮小子消耗得快。”王铮问道。
“水就行,咖啡对我没用。”
“咱俩差不多,咖啡抵抗,对了,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王铮从角落的小纸箱子里抠出两瓶矿泉水,递了一瓶给李乐,
李乐接过来,笑道,“今天过来,其实是心里一直惦记着个事儿。上回听你聊那个金融数据分析平台的构想,觉得思路挺启发人。我回去也琢磨了琢磨,正好今天在附近,记着你说过你公司就在这儿,就冒昧过来看看,顺便想请教几个问题,没打扰你们吧?”
“哪儿的话,我们这儿平时也有朋友、潜在客户过来聊,没那么封闭。怎么,李博士是对金融科技这块感兴趣了?”王铮语气半开玩笑。
“那倒不是,”李乐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是我自己研究上遇到点麻烦,想着你们是专业做这个的,或许能有思路。”
“思路,你的研究?”王铮一愣,随即想道,“哦,对,你是社会学,是不是数据统计?你们不是常用SpSS么?”
“是,”李乐点点头,又给解释着,“不过我的方向是网络社会学研究,经常需要从各大网站、论坛、新闻门户抓取大量文本数据,比如特定话题的讨论帖、新闻评论、博文什么的,用来做内容分析和趋势研究。”
“但现在常用的几个爬虫工具,要么功能太简单,只能抓取静态页面,遇到复杂点的JS渲染或者需要登录交互的就抓瞎。”
“要么配置起来极其复杂,得写一堆规则,维护起来特别麻烦,动不动就因为网站改版失效了,效率很低,而且很多深层数据、关联数据根本拿不到。”
王铮听得很认真,“嗯,通用爬虫确实有这些问题。它们追求的是广度,但对特定领域的深度挖掘和结构化处理,就很弱。”
“而,你的需求是需要那种.....能精准锁定目标,并且能理解页面内容结构的工具,对吧?”
“诶,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李乐一拍手,把凳子往前拉了拉,比划道,“最好能智能识别出不同网站的文章主体、评论区块、作者、发布时间这些元数据,自动把它们结构化地提取出来,存成规范的格式,比如JSoN或者直接入数据库。而不是一堆杂乱的htmL代码,还需要我后期花大量人力去清洗和标注。”
听了李乐的意思,王铮沉吟片刻,眼神中流露出技术人遇到具体问题时的专注,“技术上完全可行。这属于聚焦爬虫或垂直领域爬虫的范畴,核心是定制化规则和智能解析。”
“那意思是,有门儿?”李乐脸上敲到好处的现出喜色。
“理论上是可以,”王铮肯定道,“我们可以基于一些开源框架,比如python的Scrapy,进行深度定制。针对不同类型的网站,编写特定的解析器。”
“现在虽然还没法做到完全通用识别,但通过配置选择器、正则表达式,结合一些启发式规则,准确率可以做到很高。”
李乐又往前凑了凑,追问,“如果目标网站有反爬虫机制呢?比如Ip限制、验证码、或者数据通过Ajax动态加载?”
“这都是标配要解决的。”王铮回答得很有底气,“Ip池轮换、代理服务器网络这是基础。验证码可以接入打码平台,或者对简单图形验证码用ocR尝试识别。”
“至于动态加载的问题,现在越来越普遍,我们需要内置一个轻量级的浏览器内核,比如无头浏览器,像puppeteer或Selenium,来模拟真实用户操作,执行JS,获取渲染后的完整dom内容。”
“当然,这会牺牲一些速度,但为了数据完整性,是必要的代价,就看使用者能不能接受了。”
李乐笑了笑,“那总比自己一点点在线上抠呲,或者用哪些不靠谱的爬虫软件强多了吧,”
王铮点点头,“是不假,但更关键的是管理和调度。”
“你需要一个可视化的平台来管理你的爬虫任务,定义目标网站、设置抓取频率、配置提取字段、处理翻页、去重。任务监控、日志报警、数据导出功能等等选项也得跟上。这样你就不用每次都去敲命令行了。”
李乐琢磨琢磨,又问道,“这个,听起来功能很强,但开发这样一套定制化系统,成本和周期恐怕不短吧?”
王铮看了李乐一眼,“怎么,我听李博士这意思,是想给我们拉客户?”
“客户不好说,不过先问问成本呗?”
王铮笑道,“不一定需要从头完全自研。我们可以提供一种半定制化的方案。我们开发一个核心的、高度可配置的爬虫引擎框架和基础管理平台。针对你这个领域,或许可以称,社科研究数据抓取套件?”
“针对常见的社会科学数据源,比如主流新闻网站、大型论坛、博客平台,我们可以预置一批解析模板。客户拿到手,大部分网站只需要简单配置一下URL和少量规则微调就能用。”
“即使遇到新网站,需要全新开发解析器,因为核心框架和调度平台是现成的,开发成本也会比从头做起低很多。可以按模板开发工作量来收费,这样初始投入门槛就降低了。”
说完,王铮又补充道,“当然,数据本地化存储、用户隐私合规,尤其涉及海外数据、安全审计这些,也必须在设计之初就充分考虑。”
李乐若有所思,“要真能有这样一个平台,那对我们来说就太方便了。不仅能抓取数据,最关键的是能直接生成结构化的、干净的数据,省去了最耗时耗力的数据清洗和预处理环节,提升研究效率,甚至可能开辟新的研究维度。”
王铮拿起笔,在一张废打印纸背面随手画了个草图,给李乐展示说明,“我们可以设计一个分层架构。最底层是分布式爬虫调度引擎,负责资源分配、任务队列、代理Ip管理、反反爬策略调度。”
“中间层是解析器仓库,存放各类网站的解析规则模板,可插拔,易于更新。最上层是web管理界面,提供任务配置、监控仪表盘、数据预览和导出功能。”
“数据存储方面,除了直接导出文件,还可以考虑集成一些简单的可视化组件,比如初步的词频统计、情感倾向分析,让你们能快速对抓取回来的数据有个直观把握。”
接下来,两人就技术细节又讨论了近半个小时,从分布式架构的优缺点,谈到如何平衡抓取速度与对方服务器压力,再到数据存储格式的标准定义。
李乐从研究需求角度提出设想,王铮则从技术实现层面评估可行性与成本。
“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大概有谱了。”李乐让语气里变现出足够的期待,“看来技术上确实有实现的路径,虽然挑战不小,尤其是通用性和易用性方面。但这东西如果能做出来,对我们搞社科研的,绝对是个利器。”
王铮也乐道,“这是个有意思的方向。虽然市场需求可能不像金融数据那么直接和庞大,但确实存在。如果我们未来有余力,或者能找到合适的合作方,或许可以考虑作为一个分支产品来探索一下。”
“对对,那我回去再琢磨琢磨,和其他人聊聊,”李乐站起身,“今天真是受益匪浅,不虚此行。你们忙,我就不多打扰了。”
王铮起身相送。“客气了。以后有什么想法,随时沟通。”
将李乐送出小办公室,穿过依旧忙碌的工区。一个白人小伙子正激动地指着白板上的一处算法推导,语速飞快,旁边的人则皱着眉头思考。王铮只是瞥了一眼,并未干涉。
在公司门口告别时,李乐回头又看了一眼“Aether Solutions”的logo,带起感慨的恭维,“你们这‘以太’,虽看不见摸不着,但真要能把这数据流通的基础设施做好了,价值不可估量。”
王铮站在略显陈旧的走廊里,语气平和却自信:“一步步来吧。先把基础打扎实,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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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大楼,到了车前,李乐回头向楼上瞅了眼,嘬了嘬牙花子,拧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银色的卡罗拉划出一道弧线,汇入车流。当车子驶过泰晤士河,李乐一个打把,车子停到路边,看了看时间,掏出手机,拨了个+00开头的号码,等了等,笑道,“诶,鹏儿,伲怂揍撒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