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汐不依不饶,非要看零迹的伤口,毕竟是自己的杰作,得负责到底。于是她最终打算自己上手。
零迹被逼地直接退到了墙上,他终于忍不住抓住了慕汐两只作恶的手:“别闹了,真有事我还能站在这里跟你逼逼吗?”
慕汐:“……”好像有点道理。这才觉得自己的做法确实有些欠妥。而且现在这孤男寡女的……慕汐后知后觉,战术性咳嗽了一声:“不看了,放开我。”
零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可这气刚松完,慕汐又开始质问三连:“你到底怎么回事?去安枫那干嘛?还有你都装的是吧?”
零迹有些好笑地看她:“你问那么多让我回答哪个?”
慕汐板着脸:“一个个来。”
零迹突然有点头疼,怪不得都说不要去惹女人,是真的烦。拿出手机晃了晃:“先说正事?”
慕汐这才暂时放过他,接过手机来看。
两份财报,一份亏损,一份净赚。
还真是阴阳账本。
再后面是一张名单。大部分都是外文名字。
“这是?”慕汐隐隐约约有些猜到了,一般偷偷摸摸跟外国人做交易,无非是那些见不得光的。
“安枫私下还接毒品军火生意,还真是什么坏事都做。”
慕汐只低头翻着这些照片,心里杂乱无比。就像本是平静无比的湖水,突然落下了一颗巨石,荡起了怎么都平息不了的波纹,排山倒海。
“安枫的命运交给你,我就不管了。”零迹最后说了一句,去厨房倒了两杯水。说了这么多话,倒是有些口渴。
慕汐打算把这些照片都发到自己手机上,打开零迹的w信,却半天找不到自己。突然想起来,她被零迹给拉黑了。
零迹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到慕汐冷冷地看着自己。
零迹:“?”他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把我拉黑?”再一次质问。
操。忘了这回事了。
但不管怎样,得先摆出一副镇定的样子来:“不小心按到了。”
慕汐冷笑一声:“那你这个不小心有点多啊。从拒绝视频到删除好友,好几步吧。”
不就删个好友吗,为什么零迹感觉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他斟酌着开口:“再加一次。”
慕汐冷哼一声:“不用,隔空投送就行。”
零迹:“……”这海底针好扎人。
慕汐收完所有的照片以后这才有心思欣赏零迹家里的构造。零迹家并没有很奢华的装饰,这是让慕汐有点吃惊的,明明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很有钱的富二代,竟然没有住豪宅,也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种比普通人家客厅还大的厕所。
整个房子是与常人家一般无二的简约风格,挂壁式大电视稳稳当当挂在墙壁正中心,直直对下来是放置在客厅中心的茶几。茶几上干净得有些空虚,只孤孤单单地放着一个水杯和一个电视遥控板,就像整个房子只有一个人的孤寂。然后是沙发,偏灰色的沙发紧靠着后墙壁,似乎只有中间那个才有人坐,两旁的沙发个根本如刚买来一般,新的不像话。
慕汐从一开始进零迹家门就有一种荒凉的感觉,对,荒凉,不是形容一片草地,一个校园,一块墓地,而是一个公寓房。无人问津的荒凉。如同周遭爬满青苔的阴森冷寂。
“你一个人住么。”慕汐不知为什么问起零迹这些,只有莫名地想要知道。
“恩。”零迹轻轻放下手中的杯子,与茶几上唯一的茶杯作伴,这才不显得寂寞。
“爸妈很忙?”一般有钱人的父母都常年奔波在外,顾及不得家里。
“父亲死了,母亲不在。”
短短八字,概括了父母的状况。慕汐突然心底一抽,猛地抬头,看见出神看着窗外漆黑一片的零迹。她看不清他的眼中究竟掩藏了什么情感。慕汐无法理解母亲不在是什么意思,但她突然理解了零迹可能有的悲伤。慕汐有些慌乱,她觉得应该要说些什么话来打破突如其来的诡异的寂静。
“我从来就不知道我父母长什么样,至少从我有记忆开始,我没有一点关于他们的印象。”慕汐的话断断续续,毫无逻辑。她不知道如何安慰,只有用自己的感同身受让零迹好受一些。
“安枫是我舅舅。”零迹始终看着一个地方,眼中的神情却是慢慢回来了。
慕汐继续道:“不过不是亲的。奶奶也不是亲的。他却是奶奶的亲儿子。”零迹动了动唇,语言又止。
“这个老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对我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外人,她却像对亲孙女一样。”
“有照片吗?”零迹突然问道。
慕汐从手机里翻出老人的照片,是一张合照,老人笑得很慈祥,慕汐在边上挽着老人的手。应该是很早之前拍的了。那时候的慕汐脸上还带着点稚气。
慕汐没有注意到零迹失焦的双眼。
过了一会,零迹缓缓回神,突然开口道,压抑了太久的喉咙突然放开,沙哑的厉害。
“我知道你奶奶在哪。”
“今晚守灵第二天。”
时间似乎停滞了,空气安静得诡异,窗外是簌簌的风声。
慕汐跟着零迹来到灵堂,香火味弥漫至天际熏得人两眼发昏,法师们口中的经文让人无比烦躁却试图安送死者灵魂上天。老人静静躺在透明棺材里,双眼紧闭,脸色是纸一般的苍白,嘴角却微微勾起,一如慕汐当年初见她时那般慈祥与刻骨铭心。
慕汐双脚一软,直接坐到在老人身旁。眼前的白烛晃得周围都失去了色彩,慕汐唯一见到的颜色便是黑,如同炼狱般叫人恐惧的黑。接踵而来的是不断的耳鸣,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动静,慕汐看不见了前方,犹如看不见了未来。心中屹立的世界骤然崩塌,毫无预兆,犹如地震,飓风,海啸,天崩地裂,万物荒芜。
“你……”刚从外面进来的安枫看到瘫倒在前方的慕汐,明显吃了一惊。
慕汐一听到安枫的声音,瞬间如同得到了兴奋剂一般,迅速窜起,一把拉住安枫的领口。
“你还是不是人!?”慕汐对着安枫的脸大声质问,“她是你的妈妈啊!”慕汐突然就哭了,眼泪从眼眶中源源不断涌出,似是聚集了许多时日,终于迸发,“为什么啊!为什么啊!”周围突然安静了,本是认真送灵的法师不约而同停了下来,齐刷刷看向慕汐,似乎对这场闹剧很有兴趣。整个灵堂充斥着慕汐撕心裂肺的质问声,慕汐的脑子已无法思考,她现在唯一能说出口的仅仅只有为什么这三个字了。泪水如决堤洪水般越来越多,直至安枫的脸变得模糊了。零迹愣住,皱着眉看着这一切,第一次,他看见她的泪水,他开始怀疑自己将这件事告诉慕汐究竟是对是错。
“开什么玩笑!”安枫突然对着慕汐吼了出来,“我妈?我妈从小没正眼看过我一眼,我妈从小对着我说没用的东西,我妈从来没对我笑过一下!”平日里没有任何多余情绪的安枫在这一瞬间情绪被慕汐激发出来,一样的汹涌澎湃。安枫一把扯开慕汐抓着自己领口的手,蓦地掐住慕汐的脖子将她狠狠按在墙上:“她一收留你瞬间就转身成慈祥奶奶了?她是我妈!我妈对着来历不明的野种笑的比自己的亲儿子还温柔!我妈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别人的孩子!就算死之前还喊着别人家孩子的名字的女人,是我妈!”安枫掐着慕汐的手骤然变紧,满眼通红,“慕汐,你凭什么!你们凭什么!不过是被父母抛弃的孤儿而已!”安枫突然由怒转笑,他抬头,仰天大笑,肩头抖动痛苦地抖动,这30多年来的不甘,不明,不白,积蓄在心里太久了,化成一条毒蛇,日夜盘踞肩头,日夜啃噬内心。
他拼命努力拼命努力只为了换得母亲一副笑颜,却始终没有实现。曾几何时他也像奋斗年轻般为失败而哭泣,也曾想过认认真真做一个老实的人,有着一份体面的工作,过着平凡的生活。可是他太拼命了,拼命想证明自己。他扭曲自己,他坏事做尽,他费尽心机,只是为了让她眼中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慕汐没有再反抗,只瞪大眼睛静静看着,任由安枫如疯子一般摇晃自己,泪水麻木地往下滑落。
“安枫!”突然一批身着警服的人士闯进灵堂,“请跟我们警局走一趟,有人举报你非法经营酒吧。”
那群人说着便将安枫从慕汐身旁扯开,将不断冷笑的安枫带上警车。在安枫手抽离慕汐脖子的一瞬间,慕汐整个人就瘫软下来。
零迹不动声色收回稍稍动了半分的后脚。
闹剧收场,各归各位。法师们继续敲击木鱼装模作样诵经。白烛肆无忌惮地燃得耀眼,却又抑制不住掉眼泪。来探望的客人们无所谓擦一擦眼睛,充分显露他们的悲痛之情。一切平凡如初,本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灵堂,再普通不过的葬礼。这里没有零迹的事,他正打算离开。
突然一个身影急急赶来,两人差点撞上。零迹停下脚步一看,原来是苏陌。
苏陌这时根本没空跟理会他,直直跑进了灵堂。
“小汐!”苏陌一进去就看到瘫坐在棺木边上的慕汐。她的瞳孔没有任何焦距,脸颊上印着两道泪痕。
慕汐看到苏陌,鼻子一酸,颤着声叫他:“哥……”
苏陌心底一阵阵发酸,伸手轻轻摸了摸慕汐的头:“哥哥在。”
夜幕降临,灵堂里剩的人寥寥无几。慕汐也整理了自己的仪容,寻了空位坐下。白烛燃了半天,寿命也将近,洒了一地的泪。慕汐起身,换上新烛。余光瞥见已封住的木棺,眼角又是湿润,汹涌而来的情感如同汹涌而来的泪水,再多的隐忍都无济于事。再多么耀武扬威,只要开始崩塌,一层一层逐级而倒,你再怎么费尽心机去阻止只会加速它的毁灭。
虽说夜长的不像话,但慕汐就这么愣愣坐了一夜,清晨薄雾轻漫,稍稍朦胧了人的视线。八仙早早过来候着,待一切准备就绪,八人抬起棺材。今日第三日,便是入土之日。人一生喜怒哀乐,爱恨情仇,随着木棺入土,一切随风。
墓碑上原本鲜红的字被一笔一划图成黑色。原本鲜红的生命在一瞬间陨落,化成黑土。从此大地作屋,日月为伴,红尘往事,都付诸流水。
拘留所里安枫身着囚犯服,他的一些罪行已被证实,就要移交到检察院。
零迹毫无痕迹地出现在安枫面前,着实让安枫吃了一惊。平日里张扬跋扈早已不存在,眼前只是一个衣冠不整的犯罪大叔而已。
还不等安枫说话,零迹开门见山:“元老院想要你的什么。”
安枫的瞳孔疏的放大,在一瞬间变得有些激动:“你怎么知道!”
“结果你没有拿到那件东西,所以他们打算消灭你。”零迹对安枫的震惊不予理睬,自顾自地说下去。他收集的那些资料才刚给慕汐看了一眼,当晚安枫就被抓走,说明在这之前就已经有人报案了。而他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安枫原本狠狠抓着铁门的手缓缓松了开来,滑坐在地上。突然安枫笑了起来,在漆黑的空间里显得阴森,安枫颤抖的声音响起:“呵……我早知道这什么元老院不可靠。所以我故意不给他们找,他们反而咬起我来了。是我太轻敌了。”
从安枫口中零迹推断出他可能也没有摸清元老院究竟是什么。
“我就奇怪了,这么庞大的一个组织,怎么就用这么大的代价就要我去拿一个戒指。”
零迹皱着眉听着安枫缓慢的讲述。那帮老头子永远不会做亏本的买卖,唯一能解释的便是那个戒指有很大的作用。
“慕汐岁就被带回家里,我从来没看到过他们有什么戒指。”安枫越说越激动,“那群人是在玩我……”安枫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他睁大眼睛看着自己胸口不知何时绽放开的鲜红的洞口。
零迹猛地回头,看到一个迅捷的黑影翻出窗外。零迹不敢怠慢,立马原路跟着出去。
安枫看着自己胸口不断喷薄而出的鲜血渐渐流干,慢慢倒了下去。伤口痛的离谱,他却笑了,嘴角微微扬起。所有有关他的一切,就此为止。从小为讨得母亲的欢心最终走上这条道路,冷却的鲜血,扭曲的心理,也许他终于解脱。
慕汐捧花再次站在墓地,碑上的黑字触目惊心:安枫之墓。没有子嗣,没有头衔,仅仅四字,孤独而忧伤。就像他的一生。
慕汐依然记得初见安枫时他总是对她笑,他让她叫他舅舅。他会将她举过头顶,然后带着她在阳光下奔跑。可不知何时起,安枫对她的笑,开始渐渐失去了温度。他开始不再回家,然后他离她越来越远,慕汐记得奶奶眼中的忧伤越来越深。也许并不是容不下他,只是隐藏的深沉。
慕汐将捧花轻轻放下。
“就算你死,我也不会原谅你。”
不知何时出现在慕汐身后不远处的零迹,却清楚看到转身后慕汐泪流满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