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有什么问题要问我这个老师吗？”
宋观南的声音格外的低哑，落在季骁明的耳朵里面，竟然带着别样的意味。
季骁明一动不动地盯着宋观南，丝毫不顾宋观南的手还捏着他的下巴。
两人就这样隔着一张桌案对视。
宋观南微微眯起眼睛，把季骁明所有的神情尽收眼底。
季骁明面无表情，隐藏起自己所有的情绪，让自己在宋观南面前尽量做到无懈可击。
可宋观南毕竟比他多算计一分。
仅仅只是一瞬间，宋观南的手就微微用力，把季骁明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一分，强迫着季骁明直视她：“陛下为什么不问呢？”
简短的一句话，平平无奇。
可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的季骁明能够看清楚宋观南每一根纤长的睫毛，以及黑白分明的瞳仁。
季骁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毫无波澜地看着宋观南。
见季骁明毫无反应，宋观南心下暗暗惊叹他的定力，随后，宋观南俯身上前，附在季骁明的耳边呵气：“看来陛下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似乎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刺激，季骁明轻微的颤抖了一下，身体不自觉地往后瑟缩了一下。
但他忽然意识到宋观南还在捏着他的下巴，又不得不控制住了自己本能的反应，下意识地想让自己在宋观南的面前表现出无欲无求。
可宋观南的手正捏着他的下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季骁明细微的动作。
宋观南轻笑一声，松开了捏在季骁明下巴上面的手。
她站在原地，居高临下的看着季骁明：“看来陛下大费周章地想要见我，不是有问题要问我这个帝师？”
宋观南微微扬起眉梢，盯着季骁明意味深长地说：“难不成……陛下又是让陈将军请我，又是把我徒弟带回宫里，为的就是见我一面？”
说到这里，宋观南的嘴角扯出了一抹轻蔑的笑来，一双眼睛锁定在季骁明的脸上，纹丝未动。
季骁明被宋观南这一眼看得说不出话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有些怀疑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要这样逼迫宋观南回来。
明明之前在六榕寺的时候，他亲口说过自己没有传召，宋观南不得回长安城。
可也是他，在几个月之后的今天，这样千方百计地想要宋观南回到长安，回到自己的面前。
如果不是季骁明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只怕现在真的以为自己只是单纯的想要见宋观南一面。
宋观南就站在他面前，这样倨傲地看着他，就像是当年在正殿外看向自己的父皇一样。
只不过那时候的她是自下而上看向正殿的，此时此刻的她，是站在自己面前自上而下看自己的。
季骁明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宋观南，眼神里面满是宋观南看不懂的情绪。
宋观南微微眯起眼睛：“现在陛下见到我了，陛下有什么要说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季骁明的眼神，宋观南头一次有了想要逃避的错觉。
可这样的感觉也只是一瞬间。
她是宋观南，无所畏惧的宋观南。
面前的人是皇帝不假，可也是她亲眼看着坐上皇位的皇帝，宋观南自认自己的算计比季骁明多几步。
季骁明盯着宋观南：“朕以为，要见帝师一面，难上加难，可朕倒是忘了，除了对朕，帝师对谁都是一样的赤诚。”
他语速缓慢，一双眼睛对上宋观南的视线，不知不觉竟然露出了些许的野心：“那么帝师对朕到底是有什么样的芥蒂，完全没有把朕当做您要辅佐的帝王？”
“没有辅佐？”
宋观南眯起眼睛轻笑：“那我在城南山上种的东西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国家？”
她敲了敲季骁明面前的桌案。
“帝师说了，征战，可是现在，只有莫太尉带兵南下，陇西那边，虽然宁小将军骁勇，可到底是个女子……”
“她也是我宋观南的徒弟。”
宋观南的声音冷硬，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说得再直白一些，她相信宁见岳。
季骁明听出了宋观南话里有话，沉默了片刻：“实不相瞒，朕也想上战场。”
他说得很是坚定。
宋观南却扯了扯嘴角：“好啊，刚好，陛下上了战场，这朝堂里面，就是臣为所欲为的地方了。”
“宁将军不会允许帝师为所欲为的。”
季骁明镇定的说道，丝毫没有要给宋观南留话口的意思。
宋观南瞥了季骁明一眼：“是啊，陛下防着我，我就算有千万种本事，也不能翻出什么浪花。”
她笑着眯起了眼眸，藏起了眼底的算计。
季骁明看着宋观南脸上的笑，忽然间站起身来，直勾勾地盯着宋观南：“帝师知道吗？朕离不开你。”
这话说得倒是很有歧义。
宋观南怔了一下，随后莞尔一笑：“离不开我？是陛下离不开我？还是昭国离不开我？”
她有自信问出这样的话，不仅仅是她手里面的那些作物，还有就是她清楚这个世上将来会发生的事情。
“帝师还记得你我第一次相见吗？”
季骁明没来由地问了这样一句话。
好巧不巧，宋观南记得。
她看着季骁明，嘴角的笑容扩大了一分：“陛下，臣不敢忘。”
而宋观南的脑海里面，不断闪回的是常禾中箭的画面，还有季骁明带人从启夏门破门而入，纵马往玄武门赶的画面。
季骁明显然不知道宋观南想的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从桌子的对面绕道宋观南的身边，站在宋观南身侧不远处，眯起眼睛有些感怀：“还记得朕第一次见到帝师的时候……
那是在正殿宫门前的云龙长阶上，昂首阔步，旁若无人的帝师就那样站在那里，反倒是让朕想起了在燕齐的时候，那一场肆意的山火，轰轰烈烈地蔓延。”
他说得很是投入，慢慢悠悠地回忆着第一次见到宋观南的场景。
如果宋观南不知道当年带兵从启夏门破门而入的人是他，只怕是要被这个帝王的三言两语感动得痛哭流涕。
可惜了，她宋观南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事情，对于季骁明这自认发自肺腑的话语，毫无感觉。
宋观南低低地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瞥了季骁明一眼。
季骁明顾不上思索宋观南到底为什么这样看自己。
他眯起眼睛，似乎是在回忆着过往：“后来，朕也曾经画过一幅画，只因为当年，燕齐那场看似轰轰烈烈的，看似扑不灭的山火，在不久之后只剩下来一片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