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命运
溟江岸边,柳叶吐绿,灯笼高挂。
红与绿交相辉映,瞧着格外喜气。
江一冉再无心流连美景繁华,在人群中快步穿梭,寻找五百六十三年前的“周南城”。
不,此时,他还叫周渔。
但在拥挤的人群中找了一圈,她还是没看到他的人影。
无奈之下,只得掉头重新再找。
就在这时,原本群星璀璨的夜空忽地变得昏暗无光,先是闪过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之后又凭空响起了一声声闷雷。
还不等人反应,雨已“噼里啪啦”地往下落。
上一秒还是满脸热情,笑着兜售生意的小贩小商们这下可急坏了,个个都慌得埋头收拾货物。
游玩的行人中,有少数带了雨具的,倒是不慌不忙地撑开伞,护着家人、孩子掉头就走。
大部分没带雨具的男女老少,只能抱头往两边的屋檐下冲去避雨。
可雨来得实在太猛太急,好几个跟不上大人脚步的孩子,跑着跑着就摔了跟头,疼地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好好的上巳节被不请自来的夜雨,搅得乱做一团,游人如织的街面瞬间清冷寂廖。
一位身着淡蓝色长袍的青年公子,似是不愿与人挤在屋檐下,又似是在找什么人,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才顶着大雨往拥挤的反方向跑。
似乎目标像是不远处的柳树下。
那里枝条繁茂,看上去既能躲雨,又颇为安静潇洒。
然而当青年公子在树下站了不到半盏茶功夫,就发现这儿其实漏雨漏得历害。头上,肩上没一会就湿了大半。
比之“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实在猛烈太多。
他仰头望向柳树顶端的万千条柳枝,那被风雨吹开了好几道缝隙——躲不躲区别真没有太大。
但此时屋檐下已挤满了人。
再往回凑,又极失读书人的斯文,既然“密云天外正漫漫”,不如索性就“好雨开门独自看”吧。
如此安慰自已一番,青年公子倒是心平气和起来,仰头在柳树下半淋雨,半赏雨。
宽大的广袖负在长袍身后,远远看上去竟是颇有魏晋风度。
惹得不少避雨的少女,远远朝他投去爱慕的目光,却又因深知他的家世而不敢造次
然而青年公子不知道的是,此时除了寻找他的弟弟和家奴。
五十米开外的巷子口处,江一冉掌着油纸伞远远望着他在柳树下的狼狈样,越看越觉得好笑。
刚刚抽枝的柳树再是茂密,也挡不了多少风雨阿,明朝时期的“周南城”可真是个书呆子。
她扬眉轻笑,从袖子抽出刕婆婆为她准备的红绸面纱,覆在双目之下遮掩面容,朝他缓缓走去。
其实此时的周渔根本就没见过她,她本不需要戴面纱。但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深处总觉得,不该早早就在他心里留下她的印象。
毕竟她一会要跟他说的话,太过惊世骇俗。
最重要的是,还有关于大地震的预言。
若是他相信还好,要是不信,当她是什么妖魔鬼怪,她天时地利人和都不顺,不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再说,要是现在就记住她的模样,又会不会影响到他将来的判断。
如果到时候他凭着古代的记忆,去找现代的江一冉,并认定她,不由她再作选择,把两人的命运生生死死纠缠在一起,这样的人生岂不是毫无惊喜。
没错。
还是先保持神秘比较好。
可进可退,攻守兼备。
理清思绪,她的脚步也快了许多。
一身红衣,手持白色纸伞,徐徐朝他而去。
乌黑的青丝被夜风吹起,伴着如火的红裙在夜中一步步绽开。
历史性的一刻就要来临。
她下意识地就将伞沿压得很低,能看清脚下的路,也能看见那抹淡蓝色的衣袍离她越来越近。
却唯独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
她见过周南城黑发的温柔,银发的清冷高傲,却从没见过他谦谦君子,公子无双的玉容。
此时虽离得远,看不清他着明朝服饰的模样。
但就他选择在柳树下躲雨的呆样,还有明明淋湿了,还不肯换地方的读书人执着脾气,她都觉得比起银发的他,实在可爱太多。
周渔,你果真是与水有缘。
看着越来越近的身影,她就这么一边走一边思绪万千,举步间受古装裙摆的影响,一路婷婷袅袅,不知不觉间,竟多了几分淑女的矜持模样。
雨越下越大。
不过五十多米的距离。
她像是走了一辈子那么长。
一路压着伞,且还越压越低,待终于快走到他面前,她决定吓一吓他。
说到做到,下一秒她就突然抬高伞沿,对周渔露出狡黠一笑,将画有一树绿竹的纸伞,顺便遮在他头顶。
厚厚的红色面纱,完全有效地遮住了她眼下的面容。只露出一对又大又圆的眼睛,带着深深的笑意看着他。
“你好,你没带伞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但其实她更想对他说的是,周渔,我来了!
这一次为了和你见面,我跨越整整五百六十三年时光,穿过重重深渊,只为了在明朝和你相遇。
她看着他既惊又有些慌张的眼神,很想告诉他不要怀疑她的用心,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但又怕这样说会吓着他。
只好对他嫣然一笑。
“我,见你十分面善,才好心帮你。”
只不过现在我暂时还不能以真面目现身,但是没关系的,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到那时候,我会让你真正认识我。
只要你不害怕就好。
但周渔像是被吓呆了似的,先是惊讶于她的突然出现。之后又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油纸伞,很明显再一次,被她的大胆直接吓倒了。
“多谢姑娘好意,只是夜色已深,与礼不合。”他说话间,还特意移出伞外老远,以示自己绝对不受诱惑的坚决。
黑风急雨,女郎相邀,之后伞下留情,书生埋骨荒冢。这样烂透大街的戏码,当他是从未见过世面的青头后生吗?
莽撞之极,胆子也够大。
定是外乡人!!
竟不知道西州城周家的厉害!
江一冉见他这书呆子,表面没二两力气,拒绝人倒是坚决,不禁越发起了兴趣。
“雨越下越大了,周公子若是现在还执着礼数,马上就要变成落汤鸡了。”
“到时候周家公子衣衫不整,与女郎伞下述情可就人尽皆知了哦。”
“你……!!”
周渔一时有些气结。
偏偏此时头顶的雨水,像是被人满满一盆倒下来似的,从头顶直接全流入衣领。
使衣袍的前襟,在瞬间就里外湿了个透,紧紧贴在皮肤上——离落汤鸡确实不远了。
“哎呀,好大的雨啊。”江一冉像是自言自语似的抬头看天,脚下却朝他横跨过去,在他身侧站定。
正好可以挨着他,继续为他撑伞。
“那好吧,反正都湿了,”她毫不介意地对他笑笑,“我就在这,陪你一块等你的家人来接你吧。”
周渔明显对她的执拗吃惊不已,第一次抬头认真看她。
江一冉见他主动与她对视,知道第一步算是成功了,他对她留下印象了,虽然这印象并不算太好。
她认真看着他。
不再逗弄他,目光真挚,像是认真很久的老朋友。但她这样正经起来,他反而不太敢再看她的眼睛。
周家的家规极严。
如此年轻热情,又是异乡的美丽姑娘,即便她再善良,再痴情,也绝不可能入周家大门一步。
想想,周渔严肃地看着她。
“姑娘,我们不过只是陌路,萍水相逢,不必在意。”
啧,还真是固执!
江一冉见他又拒绝自己,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干脆直接问他名字,“有道是,相逢即是有缘,能不能请问贵姓?”
到这时,她竟还执着他的名字……?!
这女子也,实在太过爱慕她了吧。
唉……周渔本不想告诉她。
但稍一抬头,就看见头顶的绿竹油纸伞。不管怎么说,这女子终归为他撑伞挡雨,说便说了,反正以后大概也不会再见面。
他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对她开口道,“鄙人姓周,单名一个‘渔’字。”
江一冉一听,故作夸张地拖长尾音,“哦,原来你就是周渔。”
她说完又接着自我介绍,“你好,我姓吴,口天‘吴’,单名一个‘名’字。”
……吴名??
周渔的眉头微皱,这必定不是她的真名。
可是既问了我的真名,却不说自己的真名,这女子,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难不成,她还想知道我的名讳?
罢了,反正过了今夜,此生也不会……应该不会再见。
他清咳了几声。
“你既已知道我是周家人,还是快些走吧。”
江一冉看着他的眼睛,但眼中再无笑意。
“周渔,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在今夜,此时此刻,来找你。”
“这条街上,人来人往那么多人,我什么就找你一人。”
“为什么?”周渔也看着她的眼睛。
“那是因为你们周氏一族,即将有大事发生,而这事全因你科考……”
可她话音未落,像是为了证明周渔的实话,远处传来一声近似一声的呼唤。
“大哥,你在哪?”
“大公子??”
远处,弟弟撑着纸伞与下人一路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