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刘莉莉有点太凶了，赵姐平时跟她不熟悉却也从没见过她这样，更没在她说话的时候怼过她，一时间有点呆住了，当然更确切地说，是吓懵了。
一时间渔船上所有人手头工作也都停顿住了。
陶向予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最了解刘莉莉，这个样子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连忙走过来轻轻拉住刘莉莉，一半身子不动声色地挡在她和赵姐中间。
虽然也知道她跟赵姐不是那种会真动手的人，却是条件反射，本能反应。
毕竟万一打起来的话，刘莉莉恐怕不是赵姐对手。
她这人护短，理不理的不说，反正她只怕刘莉莉受伤。
“哎，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别这样。”刘玲嫂离得近，眼看这情况不对，也马上拉住了赵姐。
实际上赵姐真用不着她拉着，她压根儿没这个胆子跟人掐架，更别说主动去打人。她只是嘴臭，却是实际的怂人一个，别人一凶，她还会哭给你看！
“我我我……没哪样啊，刘家小妹怎么那么凶！”赵姐缩了缩脖子，语气反而委屈起来。
“装什么啊，你刚刚说了啥你以为大家听不见吗？”刘莉莉见她这个样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人呐这是，三十多岁的妇女还玩小妹妹那套！真是受不了！
这倒是刘莉莉冤枉人家了，人家真不是故意的，有的人就是性格天生这样。
“莉莉，冷静。”陶向予拉了拉她的袖子轻声说道。
说实话陶向予不是不反感赵姐这副做派，但刘莉莉是替自己出的头，这时候她只能退一步息事宁人。
况且在这种场合，息事宁人才是最好的选择，没必要把明显不算什么事只能算是一点口角之争的小事给闹大，太不利于团结了。
“真是看不惯她这个样子。”刘莉莉被陶向予这么一劝，倒也熄了点火了，只是有些不愤地小声嘀咕，“什么跳崖什么狗屎运用完，她才是吃了狗屎吧，嘴这么臭。”
后面这句只有离得最近的陶向予听到，忍不住觉得又好笑又怪精准的。
“行了，都别闹了。刚刚那话我们是都听见了，是你的不对，华清。”
最后依然是阿英嫂出面来说话镇场子，“知道你平时说话不过脑子，也不是真的有恶意，但有时候就是太难听了，任谁听了都会不舒服。你自己不知道吗”？
“你比小陶还大不少，本事却相差一大截，做渔把子有多难你没试过你不知道，哪有把把都大丰收？那是神不是人。而且刚刚那一网也并不差，换你来的话撒十网可能都没100公斤！你是不是光长岁数不长脑子啊？”
她这话说得严厉，几乎可以说是不留情面的。
阿英嫂平日里在这些人里威信虽不小，但性格是很随和的。
刚开始对她有些怵的人在经过小半个月的相处，也都知道她是很和善的人了，也会跟大家凑一块儿讨论家长里短，开什么玩笑都可以，也会用粗话骂人吐槽。
处理起矛盾来很讲道理，有人犯一些什么错误她也几乎没对人说过重话。
是个直爽、大方、能干、随和、通透，也有很多小缺点的普通妇女。
这艘渔船上的人，这一个多月了，倒是还没有人见过她这么严厉的一面。
一时间大家都有点呆住了，也包括被她点名的“华清”——就是赵姐的名字。
赵华清。
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她的名字了。
这艘船上的人都叫她赵姐，虽然她在这里面并不是年纪最大的，甚至她还比阿英嫂小一岁。
但没人在乎这个，大家都互相用姐跟嫂称呼，除了年龄比她们都要小一轮的陶向予和刘莉莉，其她人都只加个姓。
在村子里、生产大队，别人都喊她“狗娃妈”、“老李家婆娘”或“李家小嫂”。
多数时候连她自己的姓都没有了。
农村妇女，名字不是花啊就是丽的，千篇一律的俗气，没有人认为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好叫出来，更懒得费心记别人的名字，反而是方便记忆更重要些。
但是赵华清以前，就是说还没出阁之前，是很喜欢自己的名字的。
那是她阿妈给她取的，虽然她并没有见过自己的亲妈。
她亲妈生她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她刚艰难地挤出来，就用自己的哭声给她送了葬。
她没见过自己的亲妈，只见过一张两寸的灰色老照片。
照片里的母亲足够年轻漂亮，还有很时髦的气质，只是表情冷漠，眼神空洞，像被勾了魂的木偶娃娃。
村里人说她亲妈家里成分不好，她外公曾经是刮民党的高官，后来又给汪伪政府卖命，是典型的汉奸、卖国贼。
解放后她自愿下乡劳动改造，又嫁给了成分很好三代贫农的赵耕，给赵家生了大儿子，生老二赵华清的时候就没了。
有人偷偷议论，说这是她的命，她是解脱了，一个娇生惯养的高官小姐，来乡下过这种生活本来就是生不如死。
也有人指指点点，说汉奸的后代，有改造重生的机会就得感恩戴德了，嫁给贫农怎么了？又不是别人逼着她嫁的，汉奸的后代生后代，别人还嫌脏呢。
总之从小到大，这些闲言碎语赵华清不知听了多少。
她脑子并不怎么灵光，很多根本听不懂。
但她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名字是她那没谋面的亲妈早就取好的，说是将来生男生女都叫华清。
她亲妈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读过不少书，还曾经是粤省大学堂的女高材生，她亲妈给取的名字就是比村里所有人的都好听，都有文化。
这也是她妈唯一留给她的东西。
这个好听又清雅的名字当然也没能改变她的什么命运，她庸庸碌碌也庸俗粗鄙，既无华丽也不清丽，甚至经常惹人厌烦。
后来就再也没什么人叫过她的本名了，连她自己都要忘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阿英嫂喊了她快要被遗忘的名字令她呆住，还是因为这过分的严厉。
偏偏阿英嫂还没完，也不因此心软，继续说道：“做错了事还不道歉吗？道个歉不难吧？哭什么？就说你两句你还委屈上？”
“你三十多了吧，不是三岁！大家是一起出来工作干活的，能干就干不能干就走人，谁还得一直惯着你了？你看看你自己，有个长辈样吗？”
她多说一句，赵姐的眼眶就红一寸，说到最后整一副要被骂哭了的样子。一屁股坐甲板上，埋着脸呜呜咽咽的。
其他人都你看着我，我瞅着你，一时间也没人敢上前去劝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