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回到家的时候，村子里的狗都已经开始打瞌睡了。
陶二哥把妹妹送到家门口，两个人都不太敢发出太大的声音，打了个手势，陶二哥就俏摸摸走了。
就算是亲兄妹两个，这么晚回来被人看到，多少也会传出一些无聊的闲话。
不怕是一回事，能避免一些麻烦当然还是要尽力避免。
陶向予进屋的时候都是垫着脚走，生怕把两个小团子和婆婆吵醒。
尽管如此，还是撞上了出来如厕的赵春花。
婆婆赵春花平时是不搁这儿住的，白天就经常过来，但晚上一般都回村西头的那个小土屋睡觉。
那是赵春花跟她小儿子赵贵住的地方。
赵春花身下有三个孩子，两男一女。
大儿子赵富，小儿子赵贵，老二是个姑娘，早在陶向予嫁进来之前的一年就出嫁了。婆家是坳深公社的，离这边小半个岛的距离，所以一年到头也很少回来娘家。
这里可以算是赵家祖屋，当初大儿子赵富和陶向予结婚，赵春花特意带着小儿子从这里搬出去的。
小儿子本来颇有微词，还不太愿意搬过去，毕竟这个院子虽然老旧一点，但怎么说都要比村西头的那两间小土屋条件要好很多，而且这里挤一挤，也不是住不下。
一般来说，就算是小叔子未婚，和哥哥嫂嫂一家人住一块也是很正常的，况且他们还是寡妇抚养长大的孩子。
一般来说，婆婆疼小儿子，让小儿子赖着哥哥嫂嫂的吃住，更是寻常事，怎么还会让小儿子搬出去住远离哥哥嫂嫂？
嗯，那是一般来说。
可惜的是赵春花她就不是个一般人。
她自己小儿子是个什么德行她心里清楚得很，她偏心大儿子和陶向予偏心得很明显，也很坦荡荡，不怕外人说，更不怕小儿子抱怨。
小儿子当然不是没抱怨过，但是没有什么用，赵春花有个杀手锏，那就是断钱断粮！
寡妇家里的财务大权自然是全然掌握在寡妇本人手中，加上赵春花的小儿子赵贵从小是好吃懒做的性子，有点小聪明爱耍些小滑头，没啥主见挺爱闹腾。给他吃饱喝足了他就鬼心思多，一旦不给他钱不给他吃饱饭，他就很快偃旗息鼓。
虽然娘总偏心眼还不咋待见他，可好歹一天三顿饭还是管他的，要再听话点偶尔还能拿点零花钱。
所以赵贵对他老娘虽很有怨言但不敢造次，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从小他就懂这个道理，再怎么样不能得罪老娘，听娘的话吃饱饭！
可能别人的老娘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但他老娘绝对不是。
他老娘是说三更把你扫地出门，就绝不会留你到五更！而且还真是用扫把扫的！
总之就是，赵春花把自己另一个不成器的儿子拿捏得死死的，绝不让他来烦到陶向予的生活。就算是大儿子意外没了，这屋空着，也没有搬回来的意思。
还有一点，这院子虽然位置在月澳村内比较偏僻，前后左右的邻居零零散散的没三两户，可红星公社第一生产大队最大的一个女青年宫——也就是女知青下乡住的地方——就离这儿不到300米处。
而男知青宫，恰好又在村西头，离这里大半个村的距离。
离女知青近远离男知青，这对一个寡妇来说更是周到体贴的考虑。
按理说，和婆婆住在一起，照顾婆婆日常起居，也是身为一个儿媳妇份内的事。
但陶向予心里清楚，和这种心思不太正的小叔子住一块是真的会招惹太多麻烦的，往大了说，有祸端也不一定。
只是如果赵春花跟她和孙儿们一起住，赵贵是绝对不可能单独搬出去的，赖也得给他赖死。赵春花也是因为知道这个，所以根本都不用陶向予说什么，搬出去住的意志比谁都坚定。
陶向予知道婆婆是一心一意为她好，也就不假惺惺做这个“好人”了。
比起被外人说她这个大嫂自私自利无情无义，她更在乎自己和两个团子现实生活中的好处。
说简单点就是，生活已经够不容易，她不想为了一个虚无的好名声，招来没完没了的麻烦，惹一身的骚。
但婆婆赵春花的疼惜与善良，足够陶向予一直铭感五内了。
婆媳问题可以说是千古难题，女孩出嫁能遇到一个和睦相处的婆婆已经是一件很难得的事了，更别说遇到一个疼爱自己的、凡事都能替自己考虑到的婆婆。
陶向予有时候也会想，老天爷可能也不是真的那么无情。
她嫁赵富，虽然是自己的选择并不后悔，但确乎不是出于真心的情爱，当时的她没有讲情与爱的条件。
再后来也证明她没有与夫婿平凡一生，相敬如宾白头共老的命。
短短十几二十载的人生，似乎都在承受离别与失去的缺憾，可也一直有可爱、可贵、可敬的人在陪伴她和保护她。
……
“阿予？是你回来啦？刚回来的？咋的这么晚呐？”赵春花惊讶地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接近十一点半，这在农村人作息里，属于深夜的范畴了。
“啊，妈，是我。吵醒你了……”陶向予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刚回来，晚上不小心和同学聊过头了，那儿人又多又闹，没注意时间。”
她也不想编这些瞎话，但不编一下又说不过去这么晚回来理由，总不能说她去给饭馆洗碗赚钱了。
被她家二哥撞破那是不得已，要她主动招认却是不可能的。
没别的原因，就是婆婆实在太疼她了，要是被婆婆知道这事，不让她再去干活另说，就怕婆婆自己要莫名内疚很久。
陶向予天不怕地不怕，最怕亲人朋友的眼泪。
“哦哟，那喝酒了？”赵春花没有一点不相信的意思，只是顺嘴问下去。
“喝了几杯，不算什么。”陶向予回道，这个倒确实是实话。
“你酒量一向蛮好，我不担这个心。”赵春花笑了笑，“就是回来这么晚，路上好黑吧，狗都睡咯。你没磕着摔着吧？”
“没有，闭着眼睛都能走。”陶向予有些哭笑不得，今晚这夜路看起来是变得格外的不平坦。
“没事就好。”赵春花没有任何刨根问底的意思，打了个哈欠，摆摆手，“那去睡吧，小团子今晚跟我睡就好，别去吵醒他们了。”
“好，知道了，那您也快睡吧。”陶向予伸了个懒腰，“喝个喜酒也挺累的，明早都不知道能不能起得来。”
“那可不是，红白喜事最是累人。”赵春花又笑起来，“明早有我呢，不会起不来。”
陶向予笑着点点头，就脚步轻轻地转身进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