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跟你贫了，还是你自己说说吧，怎么回事。”
陶家伟的语气不自觉的带出点严肃和沉重，其实他也不想的，他也想很轻松的用开玩笑的语气，可是控制不住啊，话也有它们自己的脾气。
“也没怎么回事呀……”陶小妹嘟囔，但听他二哥的语气，也不敢真的再随便糊弄。
“不就是上个月嘛，路过这边看到这个饭馆贴的招工启示了，别说，还挺新奇的。我看条件其实蛮公正的，而且还不需要出示什么大队证明什么的，不麻烦，我就来试试看呗。”
“一周只需要来两天，每天工作五个钟头，工钱周结，还挺准时的，不拖欠。别看范老板长得挺凶，人其实还挺好的。”
“除了我之外，还有另一个工人，小陈也会偶尔帮忙。哦，小陈就是刚刚饭馆里那个小同志，你看见了吧？小孩人很老实也很热心，他是饭馆帮厨的。”
“说辛苦也不辛苦吧，比在渔船上风吹日晒还好点，就是这来来回回路有点赶。每周二上中午班，每周日上晚班。我们大队是每周轮着休息一天的，我请阿英嫂给我们渔船申请调到周二，居然还成了，不然这差事我还来不了呢。”
陶向予有些温吞地说着，语气轻松自然的仿佛在谈论天气。
这在她心中确实不是一件什么该认真讲的事，甚至没有需要刻意诉苦的成分。
有些感觉辛苦是人之常情，世界上就没有干不累的活，心态不平衡的人就算每天躺着都觉得累。
那些干脑力劳动的，不也一样会辛苦。
她只是最普通的无产阶级小老百姓，是这个庞大运转的国家机器上亿万颗不起眼的螺丝钉中小小的一颗。
好像随时能被替换下岗，她没有大本领，默默无闻中也只能拼命努力的转动，争取不生锈、不卡壳，把自己活出价值来。
其实为生活任何的奔忙劳累都是寻常事，亦作寻常歌。
这就是他们的寻常人间。
……
“对了，今天晚上我还迟到了好一会儿，去李冉的婚宴果然不是那么好脱身的，李冉还想我留下喝个不醉不归，真是没个新娘样儿。”
“得亏这个饭馆老板也没计较，我主动提了让他扣我工钱，他也没扣。我也是看他人好，今晚突发这样的意外事件，想着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呗，没想到就搞到这么晚了。”
深夜的街寂静无声，连风声都没有，一路上只有陶向予淡淡默念和陈情的声音。
陶家伟也一反常态地不吭声，只把二八自行车踩得快要飞起。
这也太轻了吧，陶家伟心情沉重地想，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呀。
说了这么些，见自家二哥还是不吭声，陶向予委实词穷了，顿时有些泄气地鼓起腮帮子，心中叹气，不会还在生气吧？真那么生气呀？哄不好了还？
“二哥，还好有你啊，要不是你，我回家还得走一个小时的路呢，累散架了要……有哥哥真好！”陶向予轻轻拉了拉陶家伟的衣袖下摆，用略微撒娇的语气。
陶向予从小到大很少有撒娇的时候，每次撒娇都意味着她已经使用浑身解数，真没别的办法了。
陶家伟心里清楚，无奈的同时也确实舍不得妹妹累了一天还要费尽心思哄人，她其实又有什么错呢。
“……以后有什么难处，记得要说，别太要强了。”陶家伟终于有些艰难地开口，“你身后有哥哥有爸爸，都是你的依靠，我们虽然也不是有本事有能耐的，但也不需要你那么辛苦。”
陶向予听着愣了，又沉默了一会儿，心想她确实不觉得很辛苦啊，而且爸爸跟哥哥们，谁又不比她辛苦呢？虽然她是家里最小的，虽然她是女同志，但谁说女同志不能强大？
她也一直想成为爸爸跟哥哥们的依靠啊。
但最终还是哽咽了一下，把这些话吞回了肚子里。
很多话不是靠说的，不去做的话说再多只会显得矫情。
这种时候，还是顺着哥哥比较好，毕竟谁是真的为自己好谁是真的疼爱自己，她心里很清楚。
而且听了这些话，多少还是有些感动的，陶向予很知足。
“嗯，我知道啦。”她声音欢快地答应了。
于是陶家伟忧愁的心绪也一下子欢快起来了。
虽然他平时嘴皮子很贫爱跑火车，但其实像这么认真地说这种话是很少很少的。
出自于心自然不能说是矫情，可终归还是比较难为情的嘛。
幸而妹妹给了这样的反馈，尽管内心清楚妹妹是个很有自己主意的人，能不能听进去实在不好说，但以妹妹的性格的没反驳他也没说他矫情……就已经很好了！
陶家伟心里又甜又苦的，他觉得自己是不是世界上最怕妹妹的一位兄长啊？
“嗯，那这个工钱，你到现在拿多少了？是打算做什么吗？”
“呃……”
没想到陶家伟只是随口一问，却把陶向予给噎住了一把。
“怎么了？难道这也不能说？”陶二哥狐疑。
“不是不能说，只是……”陶小妹今晚第一次感觉到不好意思，“到现在为止总共拿了十几块吧，不过，都借给别人了。”
“……”陶二哥沉默了。
“就是借给小陈同志啦，他家里……有点急事，给我打借条了。”虽然不能说太多，但还是解释了一句。
“算了，你自己的钱，你做主。你心里有数就行。”陶二哥叹气。
他其实就随口一问，也不是真的很关心财务的事，他家小妹在这方面不比他能干多了？哪需要他操心。
不过……
“该不该说一句小菩萨啊？陶向予同志。”陶二哥调侃道。
“什么菩萨不菩萨的？这叫社会主义无产阶级群众的互帮互助精神！我为人人，人人为我，懂不懂啊？陶家伟同志。”陶小妹知道哥哥并没有真的在意这些事，便开始摇头晃脑起来，乐呵呵地回道。
“呵呵，我们红星公社明年选干部没有陶向予的名字，我表示坚决反对！”
“你反对有什么用？再说谁乐意做干部？你没看我们队现在那些领导干部……”
“咳咳……”
“干嘛呀？这又没有人听着。”
“我不是人啊？”
“你不是……诶诶诶，别晃啊！别晃！”
“好你个小没良心的，说你哥不是人！”
“错了错了，二哥我错啦！好好骑车，求你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