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说改天聚,真的吗?要说话算话呀。”
麦粒同学也知道一个话题点到为止就好,他就算真要送陶向予回家,想来也是不太合适的。天这么晚了,一个陌生的男同志送一个女同志回家,被人看到对陶向予也不好。
于是赶紧换话题了。
“当然真的啊,难道我像那种满嘴跑火车的人?”
“哪天?”
“嗯……那当然还是要看你跟李冉方便呀,我闲人一个,家也在这儿,什么时候都行。倒是……你是在内陆尚城工作吧?什么时候回去,不要耽误你上班才好。”
南漓岛的交通是真的极不便利,虽然说起往返也才三四个小时,可坐船绝对比坐车累多了。
岛上搭乘的客轮,是那种最小型最普通的,座位只有那么十来个,大多数人都得站三四个小时,在海上摇晃颠簸那么久,哪怕是不晕船的人,往返一趟都有点受不了,比坐三四天车的疲劳有过之而无不及。
要不怎么成语叫“舟车劳顿”呢?舟在前车在后,坐船比坐车累,是古人实践经验的总结。
何况还要办各种证件。
“没事的,我这次有一周的假,还可以休四五天再回去上班!”
看麦粒同学那高兴样,怎么还跟个小孩一样,休假这么开心啊。
“那具体哪天等李冉决定吧,她刚结婚,一摊子事,肯定忙。”
“行。这么说定了。”
麦粒本来还有一些问题要问,但想想几天后有机会,这也不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就把问题都吞回去了。
今晚最后一个问题,其实也是他最开始想问的。
“陶向予,这些年过得好吗?”
陶向予本来站着一直望向外边的街灯,忽听他话题回转,有些奇怪,便也转头,抬眼一看,见他神色柔和认真,就也眯起眼睛朝他一笑。
“要说过得特别好,肯定是在说假话。但也,要说特别坏,也没有吧。我个人认为,失去,也有收获,有一些付出,也有一些回报。说实话,这些年也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诶,所以我倒真没怎么想过。如果真要问我过得好不好,我只能这么说。”
听起来像说了,又像什么都没说。
但麦粒觉得这是个很真诚也很特别的回答,他问之前都想到了,陶向予也许会说过得挺好,也许会说过得不好不坏。她也可以不回答,毕竟她没那个义务回答一个多年不见的同学这种话题。
可她说了,还说了挺多,她没那个必要说些敷衍的话。
而且,她怎么这么漂亮啊,笑起来更是……麦粒同学在心里感叹。
再过很多年以后,麦粒都会记得这一年秋季的夜晚,在不起眼的红星招待所门口的台阶上,昏黄灯火里美丽又真诚的那张脸。
一切都变得摇曳模糊,一切都久远得失去声音,只有记忆中的这位女同学,笑得眯起了来的月牙儿一般的眼睛,是永远不褪色的温柔和深刻。
……
“对了,差点忘了。喏,给你。”麦粒说着,忽然从右边口袋里摸出一些东西,要递给陶向予。
陶向予一时还没看清楚是什么,却下意识伸手接了,等东西放到手心里,才看清楚是一把包着五颜六色糖纸的糖果,目测有八九颗之多。
“这什么?”
“李冉的喜糖!来喝喜酒的都有,不过没这么多,我这是从后台多劫的。”
“那你自己留着啊,我怎么能拿。”
“拿着拿着别啰嗦,我又不是小孩要吃这么多糖干嘛。再说我想要还可以去拿,李冉要是知道我把糖给你了还要夸我呢。”
看麦粒一副她不拿就不罢休的架势,陶向予只好妥协。
“好吧,那就替我谢谢李冉,哦,还有姐夫。”陶向予把糖果拢在手心里,又小心地装进裤子口袋里。
好家伙,今天是什么甜蜜糖果日吗?天上掉下来这么多糖果。
“谁都谢了,就是不谢我是吧!”麦粒同学做出委屈状。
“谢,也谢你!”陶向予哭笑不得。
“算了,看起来不像真心的。”
“……”
好难伺候的男同学啊!!!
“走了啊,改天见。”
“注意安全,改天见。”
两个人终于挥手道别,麦粒手插着裤兜,站在台阶上远望陶向予羸弱的身躯走远,直至于背影没入看不见的黑暗中,这才收回视线。
又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招待所带着花纹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聚了很多的飞蛾。
不会是要下雨吧,他心想。
……
陶向予也觉这天气闷热得有些异常,她在路上走了十来分钟,不得不把外头薄薄的米色外套脱下来抱在手上,里头穿着浅橙色的长袖粗布衣,倒也还好。
但这天儿,太不像秋季了。
秋老虎再厉害,入夜之后都会凉很多,何况还是他们乡下地方的夜晚。
应该不会是因为她先前喝了几杯酒了吧?哎,说好的今晚过来不喝酒的,她也没做到。
好在就三小杯,对于不喜欢喝酒但酒量一向还不错的陶向予来说跟喝开水没什么区别。
不至于有这般闷热的感觉。
只是陶向予也没心思想那么多了,她加快脚步走了一阵,终于来到了她今晚的目的地——南漓小馆。
嗯,就是一家国营小饭馆,店面半旧不新,大概三十几平的样子,铁制的卷帘门,里头除了一个木制柜台遮挡了一些视角,其余罢了几张桌椅板凳,桌上有啥菜式,有多少客人,差不多都是一览无余的。
现在将近夜里九点钟了,生意再好饭馆都接近打烊,这家国营饭馆平日生意还是不错的,此刻里头也没人了。
哦,不对,还有一桌,有两位老兄桌上摆着花生米和咸菜炒苦肠,就着二两白酒还在慢悠悠地对饮呢。
走到店门口,正好饭馆老板从后厨走出来,一抬眼就看见了陶向予。
“你怎么才来?还敢再晚一点?”饭馆老板语气有些不好。
饭馆老板姓范,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身材矮小,膀大腰圆,发顶也已经有些稀疏。
看起来不是大款就是伙夫。
但这位范老板确实既不是大款也不是伙夫,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他虽然是饭馆老板,但这饭馆是国营的,这年头不允许私营经济,能开店面饭馆的,不是国营也是一些挂靠公社的大队集体经济企业。
他们红星公社这种小地方,饭馆数量加起来不超过五个手指头,这家南漓小馆算是不大不小的一家,生意虽不错,可钱赚了又不是进老板一人的腰包。
范老板也只是吃国家工资的小干部一枚。
别看他膀大腰圆,他也不兼任饭馆的厨师,甚至跟天下百分之八十的男同志一样,能自己煎个蛋吃而不把蛋煎糊就已经是最高厨艺了。
所以他既不是大款也不是伙夫,长这样也只是天生比别人会吃一些。